因为姜逸之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左百龄作为外人打不开她的芥子囊,被迫在山里面找草药给人煮了三天。
左百龄,一位经常吐血的慢性病患者,照顾一位原本身强体壮动不动就爆大招的剑修长达三天。
这无论放在什么情境之下,都是非常炸裂的。
得益于下山前沈青禾送的大把丹药,姜逸之醒后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到了七成水平,她站起身活动手脚,除了之前被钉伤的手腕和膝盖传来阵阵隐痛之外……
其他一切都很不错。
姜逸之很满意。
呵,天罚,不过如此。
另一边,看着她活蹦乱跳的左百龄,眼神十分的复杂。
左百龄:凭什么我画次符要吐口血,而有的剑修被打成那个鬼样子,吃点药就能好?
“还好你那天给了我很多符纸。”左百龄收拾着自己的那些瓶瓶罐罐,交代事发当天的情况,“我先去救了城南那两家,那两家姑娘……前一夜给全家做饭的时候下了药,逃出来后一把火将屋子烧了个干净。”
“还有的一些逃不出来的……自焚了。”
所以那天的火光滔天,并不是左百龄遇难,而是数十名女子共同向那处吃人牢笼发出的最后一次呐喊。
真正的……玉石俱焚。
姜逸之垂眸,拨弄着玉佩下面的流苏。
“姜逸之,这件事……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世上事哪有尽全的道理?”
“我知道。”姜逸之的声音很轻,“但我总是在想,万一呢?”
万一,真的有办法,能让所有人在这件事当中得到圆满呢?
“我十五岁那年,下水救了两个溺水的孩子。”
火光照耀在左百龄的脸上,他的表情平静,眼神中的挣扎和刺痛一闪而过。
“我刚想要救第三个的时候,没力气了,江水是那么冷,我明明抓到了他的手,但是我没能把他成功带上来。”
“我把自己关在房中,一连三天不吃不喝,我在想,如果那天我的动作再快一点,也许就不会看着他死了。”
姜逸之停下了拨弄流苏的手,静静地听左百龄说话,他的语气实在是平常,但每一句都精准地刺中了姜逸之。
“后来,我坐在河边,听见路过的小孩在唱歌,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姜逸之下意识问道:“什么?”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左百龄看向姜逸之,眼角闪烁着泪光,嘴角却在上扬,“天道循环不止,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归宿,我无法拦下任何一次滚滚向前的宿命。”
“就只能一次又一次,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尽可能去留下些什么。”
“救得成是宿命,救不成也是。”
明明左百龄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却像是重锤狠狠捶打在姜逸之的心口,产生了久久不绝的回音。
救得成是宿命,救不成也是。
你为了保住她们身受重伤,为了她们执剑杀人,而她们又为你挡下天罚,护你安全。
这也是宿命。
这是过去十几年的教育之中,姜逸之只在书上看到过的内容。
现实中沉重的宿命感扑面而来,不由得她躲闪,却又让她对世间万物有了更多的了解和思考。
“更何况,我们并不是什么都没做成。”
左百龄从自己的包袱中翻出来一支木簪子递给姜逸之,簪子很粗糙,上面刻着流云的图案,像是不善手工的人匆匆完成的作品。
“有个被救的姑娘让我转交给你的。”
姜逸之接过了那支簪子,心里五味杂陈。
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姑娘长什么样子。
原来人世就是这样,苦里面又有一点点甜。
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师父让她下山了,即使是在她无法结成金丹的情况下。
“你之后会去哪里?”姜逸之摩挲着簪子上的纹样,状似无心地问道,“洛水镇你应该没法待下去了,要去别的地方吗?”
“走到哪算哪。”
左百龄对此倒是没什么过多在意的,他十岁后就离开家乡在外漂泊,故乡在他记忆中都快模糊得看不清轮廓了。
“吾心安处是吾乡。”
姜逸之下意识开口道:“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左百龄动作一顿:“去哪?”
“暂时打算往南边走。”姜逸之语气真诚,不像是开玩笑,“按照你现在这个状态,如果你自己单独走的话,你会死得很早的。”
左百龄感觉自己的膝盖中了一箭。
当着本人的面说他容易早死,这种人要不是剑修的话,现在已经死过很多遍了吧。
“……你别看我现在吊着一口气。”左百龄捂着自己的胸口,“我听到这么伤人的话,也是会被气死的。”
姜逸之摊手:“看吧,真的很容易死。”
左百龄:……
你真的是油盐不进啊姜逸之。
“我说认真的。”姜逸之学着沈怀瑾跟她谈话时的做派,坐正了身体,挺直了腰背,“你跟我走,我想办法治好你。”
“治好我?你可知……”
“我知道。”
看着姜逸之闪闪发亮的眼睛,左百龄突然语塞,他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我是短命之人,本就该早死的。”
只不过借了天地灵气,苟活至今。
“按照你刚刚所说,我现在说出这番话,去努力治好你也是宿命。”姜逸之现学现用,“不做怎么会知道一定失败?如果你的宿命就是被我救活,也不一定啊。”
姜逸之还想说两句,抬眼看见左百龄在笑,她以为对方在笑自己的狂妄和无知,板下脸来:“说正事儿呢,嘻嘻哈哈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左百龄摆了摆手,“我只是……只是想到两年前,我对临娘说过一样的话。”
被困在那处牢笼是宿命,可万一由他左百龄打破那座牢笼也是宿命呢?
“三年之后,玄天宝境开放,但凡有三千功德的修仙之人都可进入秘境中寻找机缘,万一那里就有生机呢?”
“左百龄,你不想试着活下去吗?”
木材在火堆中燃烧,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
左百龄如释重负,笑着看向姜逸之。
“那从今日起,我们就是队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