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们的欢呼声还在院子里回荡,邬云珠却注意到袁野眼下明显的青黑。
她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道:“又熬夜了?”
袁野摇摇头,嘴角却绷紧了。邬云珠知道,他每次去县城查康大年的案子,回来总要失眠整晚。
那个前世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如今就关在县看守所里。
“今天见到陈书记了。”袁野突然说,声音压得极低,“他说公社收到举报,说我们搞资本主义尾巴。”
邬云珠手里的铅笔“啪”地折断。
周围妇女还在热烈讨论托儿所的布置,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异常。
“谁举报的?”她指尖发冷。
袁野摇摇头,目光却飘向院门外。邬云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隐约看见村支书刘大山的烟袋锅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所以咱们得抓紧把托儿所办起来。”邬云珠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会议上,声音却比刚才更响亮,“明天就去收拾祠堂西厢房!”
妇女们散尽时,月亮已经西斜。袁野蹲在灶台前生火,铁锅里的红薯粥咕嘟咕嘟冒着泡。
邬云珠从里屋捧出个小陶罐,趁他不注意往粥里滴了两滴灵泉水。
“别浪费。”袁野头也不回地说,“你的脸色比我还差。”
“听说刘支书家媳妇今天也来了?”袁野盛粥时突然问。
邬云珠搅着粥碗的手顿了顿:“嗯,带着她儿媳妇一起来的。”
她想起刘家媳妇偷偷塞给她的半斤粮票,“其实人不错,就是被家里管得太死。”
袁野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芝麻饼:“今天粮站放的救济粮,我排了三小时队。”
芝麻香气勾得邬云珠胃里一阵绞痛。她已经三个月没吃过细粮了。但她掰下一半又推回去:“明天你还要去公社送材料。”
两人推让间,院门突然被拍响。王寡妇慌慌张张闯进来:“云珠!快去看看,李婶家的小丫发热抽筋了!”
邬云珠抓起药箱就往外跑。袁野举着煤油灯追上来,灯光在田埂上晃出一圈圈光晕。远处传来李婶撕心裂肺的哭声。
土炕上的女童脸色青紫,牙关咬得咯咯响。邬云珠一摸额头就暗道不好,这热度能烫熟鸡蛋。
她飞快从药箱底层取出个小瓷瓶,倒出三滴灵泉水混在草药汁里。
“按住她!”袁野一把箍住孩子乱蹬的腿。邬云珠捏着孩子鼻子灌药,却被喷了一脸药汁。
“让我来。”刘支书媳妇不知何时挤到炕前,熟练地掐住孩子人中,“我家老三去年也这样......”
当鸡叫头遍时,小丫终于退了烧。
邬云珠瘫坐在门槛上,发现袁野正用袖口擦她脸上的药渍。他手指上有道新鲜的血痕,是刚才被孩子咬的。
“明天我去公社。”袁野突然说,“找陈书记要个正式批文。”
邬云珠知道他的意思。没有官方背书,妇女生产队随时可能被扣帽子。
她望着晨曦中袁野瘦削的侧脸,想起前世他为了护她被红卫兵打断肋骨的场景,喉咙突然发紧。
“我跟你一起去。”她抓住他手腕,“顺便......去看看康大年。”
袁野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们心照不宣,那个秘密调查绝不能停。
第二天晌午,祠堂西厢房前热闹非凡。
妇女们搬来旧门板当课桌,王婆婆用高粱杆扎了几个小马扎。邬云珠正往土墙上贴袁野带回的识字卡,突然听见一阵自行车铃响。
公社陈书记跨在二八车上,身后跟着满脸不情愿的刘支书。
“这就是你们搞的托儿所?”陈书记扶了扶眼镜。
邬云珠注意到他中山装肘部打着补丁,黑布鞋沾满泥点。
这是个实在人。
她刚要开口,二狗媳妇突然挤上前:“书记您看,这是我们妇女自己挣的钱办的!没花集体一分钱!”
陈书记翻看着邬云珠记的账本,突然笑了:“还搞了按劳分配?有点意思。”
他转头对刘支书说,“老刘啊,你们村妇女比男人有出息嘛!”
刘支书的脸色顿时像吞了只活青蛙。
当天下午,公社大喇叭突然广播表扬桂花村妇女“自力更生度荒年”。
邬云珠正在晒药材,看见袁野推着自行车从田埂上走来,车把上晃着个盖红布的篮子。
“批文拿到了?”她小跑着迎上去。
袁野掀开红布,篮子里是五本《赤脚医生手册》和两盒粉笔。
最底下压着张盖公章的文件,“关于妇女生产队的备案通知”。
“陈书记特批的。”袁野嘴唇干裂起皮,却笑得灿烂,“还给了这个。”
他从内兜掏出张糖票,“中秋特供,能买半斤水果糖。”
邬云珠突然鼻子发酸。
前世她到死都不知道,这个总把细粮让给她的男人,自己饿得半夜喝凉水充饥。
夜幕降临时,刘支书却带着两个戴红袖标的闯进院子。
“有人举报你们私藏粮食!”红袖标之一踢翻了墙角的背篓。
袁野突然挡在她前面:“同志,我们是知青,最清楚政策界限。”
他掏出备案通知,“这是陈书记今天刚批的。”
红袖标们面面相觑。
刘支书突然指着药架,大声说道:“那些药材是不是要搞投机倒把?”
“药材全数交售给国营收购站。”邬云珠声音发抖,“账本在抽屉里,一笔没差,要是怀疑你们就去查吧,我们身正不怕影斜,不像某些人,只会搞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红袖标翻完账本悻悻走了。刘支书落在最后,阴恻恻地说:“别以为有陈书记罩着就万事大吉。康大年的案子......可还没结呢。”
院门“砰”地关上后,邬云珠腿一软坐在地上。袁野锁好门回来,发现她正对着月光看一张泛黄的相片。
那是她前世全家福,除她之外所有人都在那场大火中丧生。
“匕首的事有新线索。”袁野蹲下来握住她发抖的手,“农场会计说,康大年丢匕首那年,刘支书的儿子正好在农场当保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