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来有一天,程会言偶然翻出了一支全新未拆封的钢笔,那是她参加书法比赛获得的奖品。
突然就看到自己在家里埋头练字,写废了一张又一张纸,都被她揉成一团扔掉了的景象,怪不得在学校什么都翻不出来。
而帆船事件,则是在程会言看到外公在雕木刻,她兴致上来便也想试试。
拿到木锉的那一刻,随之而来的画面涌入大脑。
程会言拼命抑制住想流泪的冲动,她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了,她之前还试图去拿过李老师桌面上的木船,然而根本无事发生。
根据她和吴医生的推测,一些节日,或者比较特殊的日期,甚至特殊的事件等,都会造成她的记忆错乱,然后大脑就会自动给她编造一段虚假的记忆。
但具体有哪些特殊规则,则不受程会言控制,感觉就像是随机生成的一样。
甚至对程会言来说有些事根本就无关痛痒,更遑论会对她造成伤害了。
就这样,在摸索中程会言发现,这些记忆是可以通过一些手段或媒介纠正回来的。
在这个过程中,吴医生让她大胆尝试,因而程会言开始变得特立独行,喜欢收集一些奇奇怪怪的配饰,生活用品等,也努力让自己找回了更多记忆。
除此之外,忙碌也会缓解她的症状,她报了很多兴趣班,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果然大大降低了她丢失记忆的频率。
在这次想起雒景洲之前,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快要好了。
“你听着言言,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这不是所谓的钻牛角尖,发生这种事情这也不是你的错。这么多年,你做得很好,我们会一起战胜它的。”
吴医生知道,其实一直以来,程会言的心结并没有完全打开。
站在她自己的角度,她是一个不缺钱,不缺爱的幸福的孩子,所以她内心并不理解,怎么就会因为一点小小的打击导致她患上这么奇怪的病呢。
但是程会言很会平衡,她一直在正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问题,没有选择逃避。
吴医生更坚定了一定要带她走出来,让她能够早日回归正常生活。
“所以这次是什么问题?你又想起了什么?”吴医生知道,每次程会言找回一段新的记忆,都会来找她解惑。
“是一个人,我的高中同学。”程会言抠着纸杯底,试图让自己语气更平淡一点。
吴医生没有放过她的小动作,面上扬起一抹揶揄的笑,“让我猜猜,是男同学?”
“是的,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程会言假装没看到吴医生的表情,淡定阐述了想起来的关于雒景洲的记忆。
“你们之前交集多吗?”
“不多,就是一个偶尔说两句话的同学,他话好像挺少的,平时也没看到他和其他同学有太多接触。”
这才是程会言想要真正弄明白的,那天晚上梦里的雒景洲,和她记忆中的,为何会如此大相径庭。
“你之前对他什么感觉,有过好感吗?”
吴医生一语中的,看着面前粉面桃腮的青葱少女,妥妥的校园言情女主角。
莫名想起之前自己大言不惭,告诫雒景洲不要痴心妄想的说辞。
程会言突然觉得,她会忘掉这件事或许也不无道理,毕竟这段黑历史,她想起来后尬得只想连夜逃离地球。
要是当事人雒景洲也能像她这样忘了该多好。
面对吴医生的询问,程会言面上红了红,“没有,对我来说,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同学。”甚至都还没有安胖子给她留下的印象深刻。
他们那一排同桌三人,安胖子就是那第三个人。
安胖子很会耍宝,时不时会讲些笑话逗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吴医生沉思了一番,“所以说,是在你见过你的这个同学之后,晚上你才做了梦?”
“是的,直接给我吓醒了,弄得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一想到在他眼里,我可能是个神经病,我就浑身都不舒服。”
“那要是我说,症结也许就在他身上呢?你要不要试着多靠近他,说不定会有更多惊喜哦。”
惊喜,是惊吓吧,程会言面上一僵,她巴不得离他远远的才好。
“怎么,是担心解锁出来的记忆你不敢面对?”
吴医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之前还没有发生过,会直接忘记一个人的。看来,这个男同学,对你来说应该不一般。”
“你难道就不想搞清楚是怎么个不一样吗?”
吴医生隔空跟程会言做了个碰杯的动作,“所以呀,我建议,你跟他多接触接触,免得给自己留下遗憾。”
从吴医生办公室出来,程会言缓缓呼出了一口气,这段复苏的记忆,就像等待被打开的潘多拉的魔盒,在引诱她,试图将她拽下深渊。
没什么大不了的,程会言给自己洗脑,不过一个老同学罢了。
靠近就靠近,难道还会吃了她不成!
于是,程会言怀着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在等待一个机会和雒景洲偶遇。
一天的汇报表演完毕之后,惨无人道的军训终于结束,倦鸟归巢。
“呜呜呜~室长你快掐掐我,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的苦难终于都结束了么?”付小西整个人缠在肖琴身上,跟条废鱼一样。
“翻了好多天的波浪,我翅根儿怕是要废了,又酸又痛,,天杀的教官,有本事别走!”邢菲菲一副扶朕起来,还能再战三百回合的死出样。
“明天我要躺他娘的一天,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好使!”聂敏一回寝室就接了一盆水,此刻正在龇牙咧嘴的烫脚。
“咦~忒粗鲁,女娃子怎么能如此不雅,应该说,我要躺他妹的一天~”邢菲菲自认换了一个不那么粗鲁的说法。
“不是说国庆我要带你们出游嘛,让你们感受一下啥叫特种兵式旅游,带你们七天游遍嘉陵。”
“算了吧,我还是在寝室躺尸,我不想去看人山人海。”聂敏想起曾经被黄金周支配的恐惧,甩了甩头,她可不想去凑这热闹。
“那我国庆可就去我爷爷家了啊,后面再带你们好好游玩儿。”对于聂敏的顾虑,程会言深以为然。
每周五是嘉陵大学固定派发校园报的日子,中午回寝室,室友李政轩拿着一张报纸杵到雒景洲跟前。
“别说,你还真别说,咱雒哥还是有点儿兵哥哥的气质在身上滴~瞧这身形儿,板板儿正!”说完还不忘竖起大拇哥,“你在我心里是这个……”
“啧啧啧~这下,还不晓得有多少姑娘要拜倒在咱们雒哥的迷彩裤下,哥哥的腿不是腿,是塞纳河畔的春水~”
胖胖熊熊威拖着一身横肉艰难地挪了过来,用最粗犷的声音说着最恶心的话,成功将寝室几人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去去去,少恶心人了!”5号床张云升嗦着根冰棍儿挤了进来。
“老雒,今天我可看到了,起码不下二十个美女找你加微信来着。您可倒好,硬是不为所动,真真是郎心似铁!”
“话这么多,不如找时间把衣服搓一搓,孜然味儿都出来了,”雒景洲无情吐槽。
“啊?会吗?”张云升抬起胳膊嗅了嗅,差点哕出来,认命的去找盆子搓衣服。
“哇哦!我大嘉陵果真人才辈出,竟还有这等姿色出众的妹子。不知是哪个专业有这样的好运气近水楼台。”
李政轩将报纸翻了个面,被程会言清新可人的画风一镇,寝室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哪个哪个?我瞅瞅我瞅瞅!”刚冲了凉从卫生间出来的侯睿,一听说有美女看,头发都顾不得擦了。
李政轩将报纸往雒景洲怀里一塞,“那不成,给你看了,一会儿你还得去冲凉,费水,费水!”
雒景洲听完眉头一皱,拿女同学开这样的玩笑,实在是没品。
侯睿虽平时没个正行,开黄腔开惯了,但着实是有点怵一本正经的雒景洲。
又不想暴露自己没胆从雒景洲怀里抢报纸一睹美女真容的事实,只得尴尬找补,“那啥,我最近修身养性,四大皆空~”
“所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敢问瘦猴儿,你修的是哪门子的道?”
雒景洲暗自摇摇头,无视侯睿和李政轩打嘴仗,垂头看了一眼有些皱巴的报纸。
最终,还是决定伸手将报纸抚平,刚刚被讨论的主人公就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雒景洲一怔,这不是那个负心汉是谁?!
呵,你倒是过得滋润……
所以,刚刚……
想到这,雒景洲盯向李政轩,目光凌厉。
正在和侯睿唇枪舌战的李振轩,突然汗毛直立,茫然转头,正好对上雒景洲危险的目光。
“怎,怎滴了雒哥儿?是我们太大声吵着你了?”
李政轩被雒景洲的鹰视狼顾震慑在原地,只觉周身寒气逼人,说都不会话了。
只见雒景洲慢条斯理将报纸折好放进自己抽屉,李振轩只敢在心里默默哀嚎:我的,那是我的~
一旁的侯睿见势不对,立刻启动烟遁模式,闪现到阳台外开始吞云吐雾。
留下不明所以的李振轩,看着逼近自己的雒景洲,只听到“咕噜”一声,他竟然紧张到吞口水。
“雒,雒哥儿,有话好好说,你说你这整滴,怪吓人勒~”
雒景洲一掌拍李振轩肩上,语气柔和,和他脸上骇人的气势判若两人。
“轩儿~现在是新时代,咱们要讲文明树新风,以后那些个污言秽语,在寝室还是少说为妙,明白了吗?”
李振轩闻言,“哐哐”砸门,“瘦猴儿,听到没!说你呢,以后你那些个淫词秽语,别当着我们雒哥面儿说,污我们雒哥的耳朵!”
又转头望向雒景洲,笑得一脸谄媚,“雒哥,我已经教训过瘦猴儿了,以后咱们寝室那就是文明寝室,保准月月拿流动红旗!”
看着一脸视死如归的李振轩,雒景洲落在他肩头的手,又重重拍了两下,意味不明地嗤笑了声,“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雒景洲转身利落上床。
李振轩活动了一下胳膊,确认骨头没被他拍碎,才龇牙咧嘴也翻身爬上床。
心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要说这雒景洲的心,那可比女人心难揣测多了。
躺在床上的雒景洲,双手枕在头后,那抹倩影就在他脑海萦绕不散,想起她抱的那个水瓶子,雒景洲嘴角不知不觉噙出一丝笑意来。
她啊,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特别……
特别可爱。
思绪逐渐飘远,飘向了五年前的嘉陵中学。
那时候,雒景洲刚转入嘉陵中学,作为初三6班的插班生,陌生的语言,陌生的同学,被强行安排的人生,都让他感到窒息。
那是一个中午,午休前,其他同学都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雒景洲一手撑着下颚骨,一手拿着签字笔转笔花转得飞起,正百无聊赖地望着窗户外出神。
教室在一楼,所以他能够清楚的看到路过人的穿着和表情。
转学过来的这段时间,他渐渐喜欢上这个项目,观察路过的每一个同学。
人群来来往往,他们的脸上有欢喜悲伤,有坚定迷茫。
也就是这时候,程会言和同桌董珍珠进入了他的视线。
程会言手上拿着一个甜筒,正眉飞色舞和同桌聊八卦,鲜活又有朝气。
不知道为什么,雒景洲的目光就像钉在了她身上一样,目光一路尾随着她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笑颜和背影。
程会言无知无觉,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丝毫不知背后有一道视线正紧紧黏在她身上。
雒景洲很清楚的记得,那天程会言扎了一个丸子头,发圈上有一个骷髅头造型的配饰,后脑勺还用了一个鬼爪夹子夹住调皮的碎发。
雒景洲视线转向她的同伴,发圈上是两颗樱桃,鲜红鲜红。
视线再转回来,雒景洲不由自主地轻笑一声。
嗯,生活啊,好像也不算太无聊。
后来,雒景洲知道了,那个对她而言有些特别的姑娘,她是初三一班的程会言,周一国旗下的讲话,有一多半的时间都是她。
其实程会言也没说错,他确实在很早之前,就对她抱有那么一点儿不可言说的心思。
究其根本,兴趣使然,觉得一个人有趣,大概也是心动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