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有薇则双腿一软,跪坐在地毯上,她的女儿,性格她清楚,跟她如出一辙。
虽然平时甚少忤逆他们,但是一旦下定某种决心,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就像当年,她义无反顾选择和文光明结婚,绝食寻死什么招数都使遍了,甚至还未婚先孕来逼迫自己的父母。
爸妈没办法,只得同意他们的婚事,但是断言她以后一定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如今时过境迁,爸妈当年一语成谶,她和文光明,还真过成了一对怨偶。
不过,她也是幸福过几年的。
那时候,文光明是他们村里寥寥无几的大学生,又在城里安了家,村里人提起他没有不夸赞的,连带着父母和兄弟姐妹都扬眉吐气,抬起头做人。
用现在的话说,文光明是典型的凤凰男,举家,不,举全族之力考进名校,然后再反哺回去。
而她恰恰相反,她是家境优渥的独生女,父母都有体面工作,家里还有老一辈留下来的铺子房子傍身,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头。
和很多刚出象牙塔的小女孩儿一样,心中怀揣着对爱情的美好憧憬。
文光明高大帅气,又自带一股从容自持的气质,跟余有薇以前接触的那些富家子弟完全不一样,一下子就俘获了她的芳心。
哪怕,她过生日时,文光明只是送了她一碗两块五的凉面,因为余有薇之前说过那家的凉面好吃。
他说,你跟我在一起吧,我会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就这样,文光明仅仅只用了一碗凉面,彻底让余有薇把一颗少女心,都拴在了他身上。
可是,回想起来,这么多年,甚至从小到大,她受的所有的委屈都是他带来的。
余有薇父母提供的婚房,他纵容自己的家人登堂入室,鸠占鹊巢。
余有薇父母怜惜自己的女儿,不忍她委曲求全和公婆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便过户了一套名下的房子才将人请走。
至于大冬天杀了她的宠物狗吃肉,只因为狗肉滋补,他们身子弱要进补,余有薇对此好像已经麻木了。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就像高中时老师讲过的那样,只有处在那个阶段,才能真正领悟到这句话的含金量。
于是,这一麻木,就一直麻木到现在。
生蓓蓓的时候大出血,为了保命做了大手术,医生说有可能会影响生育,当时年轻,总是抱着一丝侥幸的。
然而多年过去,竟真的再无所出。
所以,对于余有薇来说,文蓓蓓就是她的命,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她要让那些老顽固看到,女儿一样可以出人头地,一样可以有所作为。
但现在,蓓蓓竟然说她不考试了!!
那怎么可以,她是一万个不答应的!
所以,看到文光明堪称粗暴的举动,她没有阻止。
潜意识里,她甚至也认为这样是对的,不管用什么方法,女儿一定要继续读书。
至于离婚,让她给外面那些妖艳贱货腾位子,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文光明靠着老丈人的提携,事业有成,虽已到中年仍风度翩翩,多的是狂蜂浪蝶往他身上扑。
起初,她也是闹腾过的,可她那些招数在文光明面前根本不够看。
“如果不是你变了,其他女人会有可乘之机吗?我之所以会被她们吸引,都是因为,她们和以前的你一样。”
“薇薇,都这么多年了,我心里最爱的是谁你还不清楚吗?外面的人不过是逢场作戏,你这是在质疑我对你的感情。”
“余有薇,就是你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才将我越推越远,你能不能懂事一点,大度一点。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和蓓蓓能过上好日子吗?”
“你还要我怎么做?你都没能给我生个儿子传宗接代,断了我家的香火,让我在老家都抬不起头来。我没在外面搞出私生子来碍你的眼,已经是尊重你。”
她的爸妈也劝说过她,别再继续陷下去了,是她不肯回头,仍然在人前陪他扮演一对恩爱夫妻,险些连她自己都骗过了。
在外面,她是人人艳羡的文太太,住豪宅,开豪车,女儿乖巧懂事,是同学眼里从校服到婚纱的爱情典范。
她不甘心,也太贪念文太太这个名头给她带来的一切荣耀。
哪怕金玉其外的婚姻内里千疮百孔。
“蓓蓓,听爸爸的话,乖乖去学校,你还要考个好大学,让爷爷奶奶高兴。”
余有薇递上了一把温柔刀,彻底将文蓓蓓凌迟。
“爸爸,放开我,我不去学校,否则,你们就当从来没有生过我!”
文光明怒了,将她一把掼在博古架旁,转身指责起余有薇,“看看你带的好女儿,什么都没学好,倒是学会威胁她老子了!”
“文光明,你少推卸责任,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吗?这么多年,你管过孩子吗?这堆破事儿到底是谁造成的啊,你别给我瞪鼻子上脸的!”
“你给我闭嘴,你看看你现在,跟个泼妇一样。孩子孩子管不好,老人老人照不了!要不是我念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早把你扫地出门了!”
“文光明,你还讲不讲良心,是我不管你家老人吗?来城里这么多年,一个月不洗头不洗澡,垃圾乱扔痰乱吐,脏话连篇,跟我们住在一起,蓓蓓有样学样,那不成乡下人了……”
“你给我闭嘴!”文光明气急败坏打断,余有薇赤裸裸表现出对他父母的嫌弃,将他骨子里的那点自卑带了出来,字字都像在说他是个精英气息也掩盖不住的乡巴佬。
他从前就讨厌她的这股子优越劲儿,连对他的爱都像是施舍。
“是,你高贵!你城里人当初还不是要死要活嫁给我这个乡下人。我是没车没房还没钱,可你有啊,你自己愿意倒贴我。也就我能容忍你,不然你这性格,谁敢跟你结婚?”
“文光明,你混蛋!”
曾经的体贴柔情,如今成为了攻击她的利刃。
“要不是我,你能过上现在的日子?你别忘了,当初结婚的时候,你也就是个一穷二白的泥腿子,真以为自己是山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了。没有我,没有我爸妈,你屁都不是!”
余有薇气血上涌,朝夕相处二十载,彼此都知道,戳对方哪里最痛。
文蓓蓓像看陌生人一般,冷眼看自己平日恩爱有加的父母,互相捅自己的软肋。
这一幕就像是荒诞剧,让她分不清真实与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