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刚过,贺弘文就起身了。
他披着单衣站在回春堂后院的药圃前,晨露沾湿了鞋尖。
天蒙蒙亮,药铺门前挂着的鎏金匾额已经隐约可见“回春堂”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公子,前头都准备妥当了。”管家老周对贺弘文道。
“老太爷若是在天有灵,定会欣慰的。”
贺弘文轻声道:“只盼能不负祖父教诲。”
天色大亮,东大街渐渐热闹起来。
伙计们正忙着搬药材,将最后几筐药材搬到后院去。
对面茶楼的王掌柜倚在门框上张望,啧啧称奇:“这排场,可比仁和堂开业时还大。”
贺弘文扯下匾额上的红绸,露出“回春堂”三个烫金大字。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贺弘文站在门口拱手致谢。
明兰扶着卫恕意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贺礼的丫鬟:“这些东西送给回春堂添个彩头。”
贺弘文正要推辞,街口突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人群自动分开,只见顾廷烨一袭墨蓝锦袍策马而来,身后跟着十余名官兵。
他在铺子前利落地勒住缰绳,马蹄扬起一阵轻尘。
“贺兄,顾某来迟了。”
顾廷烨翻身下马,亲兵立刻捧上个紫檀木匣:“小小贺礼,不成敬意。”
匣盖一开,里头竟是整套的砭石器具,每件都雕着精细的灵芝纹。
贺弘文手指微颤——这分明是前朝太医令用过的。
他刚要行礼,顾廷烨却一把扶住:“贺兄何必客气?今日我来,还有桩好事。”
说着拉着贺弘文到一旁,小声道:“太医院正缺你这样的青年才俊,顾某愿作保举……”
贺弘文却后退半步:“顾将军厚爱,弘文愧不敢当,太医院诸位都是德高望重的国手,在下才疏学浅,实在难当大任。”
顾廷烨挑眉:“贺兄过谦了,上次我中毒,太医束手无策,多亏了贺老太太和贺兄,我才捡回了这条命,这事连官家都知道了……”
“祖父临终前嘱咐,医者当如春回大地,普惠众生。太医院虽好,终究……”
他望向门外排队等候的百姓,其中不乏粗布麻衣的贩夫走卒:“不如在这里更能践行医道。”
顾廷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见个拄拐的老乞丐被伙计扶到廊下歇脚,伙计还递了碗预防暑气的凉茶。
“罢了。”
顾廷烨忽然大笑:“改日我府上设宴,贺兄可一定要来。”
午时将至,回春堂内已挤满了求诊的人。
贺弘文坐在诊台前,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月白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面前是位抱着孩子的农妇,孩子脚上还沾着泥巴。
“不妨事,只是寻常的暑热。”
贺弘文轻轻对药童道:“取三文钱的青蒿来,然后捣成汁,让这孩子服下。”
药铺外,众口纷纭:“你们瞧,这才是真正的医者仁心。”
“谁说不是呢……”
回春堂内的喧嚣渐渐平息,贺弘文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看着药童将最后一包药递给一位白发老翁。
老翁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几个铜钱,贺弘文却轻轻按住他的手:“老人家,今日开业义诊,不收诊金。”
老翁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贺大夫仁心啊……老朽这把老骨头,已经三个月没敢进药铺了……”
贺弘文正欲说话,忽听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怀中紧紧抱着个面色青紫的幼童。
“怎么回事?”贺弘文快步上前询问。
那少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大夫救命!我妹妹吃了野蘑菇,现在气都喘不上来了!”
贺弘文脸色一变,立刻接过孩子。
幼童约莫三四岁,嘴唇已经呈现不正常的紫色。
他迅速将孩子平放在诊台上,从药囊中取出三根银针。
“去准备催吐汤!”
他头也不抬地吩咐:“白矾一钱,瓜蒂五分,热水速煎!”
药童飞奔而去,贺弘文的银针已经刺入孩子的人中、合谷等穴位,手法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
明兰不知何时站在了诊台旁,默默递上一块干净帕子。
“多谢。”
贺弘文额角渗出细汗,手上动作却稳如磐石。
第三针落下时,孩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滩带着蘑菇碎屑的秽物。
这时催吐汤也煎好了。
贺弘文扶起孩子,小心地将药汤喂下。片刻后,孩子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
“暂时无碍了。”
贺弘文长舒一口气:“但毒素未清,还需要连服三日解毒汤。”
说着已经提笔写下药方:“黄连、甘草、绿豆……共三副,每日一剂。”
少年颤抖着接过药方,却迟迟不动。
贺弘文会意,温声道:“先去柜台抓药吧,开业三日义诊,不收诊金和药钱。”
申时将至,贺弘文终于得空来到后院。
明兰正在后院和房妈妈饮茶,小桃和丹橘在一旁煮水。
见他来了,明兰招手道:“我煮了菊花决明子茶,你来尝尝。”
贺弘文坐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袖上还沾着方才那孩子的呕吐物。
明兰抿嘴一笑,递来一块湿帕子:“贺大夫先擦擦手吧。”
小桃抱怨道:“顾将军说请姑爷去太医院呢,姑爷怎的拒了,这么好的机会,多可惜呀?”
房妈妈却道:“太医虽尊贵,但与宫中贵人打交道,并非易事,而市井郎中……”
她指了指前堂方向:“救的才是真正需要救的人。”
贺弘文感激地看了房妈妈一眼:“房妈妈说的是,弘文谨记祖父教诲——‘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我资质平庸,能医病救人已是万幸。”
“好一个‘医病救人’,老太太果然没有看错人。”
“房妈妈过奖了,这几日多亏房妈妈帮忙,将这些药材理的井井有条。我又挑了几个,往后就由他们看着就好。”
“也好,明日我也该回老太太那里去了。”
忙了一天,贺弘文将手浸入温热的水中,熟悉的药香让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祖父辨药的日子。
“药柜都检查过了?”贺弘文擦干手问道。
“都妥当了。”管家老周自幼便在贺家,跟着老太爷,也学了不少东西。
“三百六十五个小抽屉,每个都按您的要求装了药材。后院煎药房的十二个紫砂药炉也都试过火了。”
“那我们回去吧,想必祖母也该等着急了。”贺弘文对着明兰柔声道。
“弘文啊,今日那蘑菇中毒的孩子,你处置得很好。”贺老太太听说了白天的事,夸起了贺弘文。
“祖母,那不过是寻常解毒之法……”贺弘文不解的问。
“是义诊,记住,医者不仅要懂药性,仁心更是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