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母一把拽住文炎敬的衣袖,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衣服:“敬儿!你瞧瞧这满汴京城,哪个正经人家不是三妻四妾?”
她刻意提高了声调,好让里间的墨兰听见。
“盛家姑娘身子骨弱,母亲特意给你挑了府上管事的闺女,屁股大好生养……”
“母亲!”文炎敬猛地甩开手,茶盏被衣袖带翻,泼湿了衣袖。
“墨兰她只是需要休养一阵子,这话,母亲往后就不要再说了……”
说完,文炎敬拂袖而去。
里间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文炎敬冲进去时,墨兰正伏在桌边咳嗽,地上是摔碎的参汤碗,汤汁溅在她特意换上的素白罗袜上。
“官人……”
她抬起泪眼,楚楚可怜的样子。
“我这就去给婆母赔罪……”
文炎敬按住她单薄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
“你这是做什么?这事你没有做错,不必去给母亲赔罪!”
“可是官人……”
“听我的,好好休息,母亲那边有我。”文炎敬柔声安慰。
次日清晨,文家巷口的茶摊外格外热闹。
“听说文家老夫人要往儿子房里塞人呢,已经看上了管事家的女儿!”
“啧啧,他们家那新妇还在孝期呢……”
卖炊饼的老王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闺女在永昌伯爵府当差,听说吴大娘子放话说……”
他模仿着贵族腔调:“我们勋贵人家最重规矩……”
众人都哄堂大笑。
房间里,文炎敬望着窗外出神。
他突然摸到袖中墨兰悄悄塞来的地契——那是她嫁妆里最值钱的铺面,足够他在吏部打点份差事了。
“公子……”老管家欲言又止。
“老夫人让问,后日王家的姑娘……”
“告诉母亲。”文炎敬掸了掸衣摆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些琐事且放一放。”
墨兰对着铜镜细细描着眉毛,听着露种打听来的消息。
“她当真这么说?\"
墨兰轻笑,将一对翡翠镯子戴上手腕,对着铜镜最后整理了一下鬓角的碎发,指尖在特意揉红的眼角又轻轻按了按。
露种捧着锦盒进来时,她正用簪子挑了一点胭脂膏,在帕子上晕开淡淡的粉色。
“姑娘,阿胶取来了。”露种小声禀报。
“按姑娘的吩咐,用的是最上等的东阿阿胶,盒子上还特意蹭了点香灰。”
墨兰满意地点头,将翡翠镯子往腕上推了推。
“走吧!”
文母正和几位来串门的夫人吃茶,见墨兰带着五六个丫鬟浩浩荡荡进来,脸色顿时一沉。
“儿媳给婆母请安。”
墨兰行礼时身子微微摇晃,露种连忙扶住。
“听说婆母要为官人物色良妾,我特意送来阿胶给未来的妹妹补身子,这都是最好的东阿阿胶,婆母不要嫌弃才是……”
茶盏碰撞声戛然而止,在座几位夫人都交换着惊讶的眼神。
“你!”文母猛地站起,茶汤泼湿了衣袖。
墨兰却突然跪倒在地,翡翠镯子磕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婆母,都是儿媳不争气,至今未能为文家开枝散叶……”
她故意让宽松的袖口滑落,露出腕上未消的淤青。
“这阿胶最是养人了,求婆母赏给未来的妹妹……”
一旁的一位夫人突然咳嗽一声:“文老夫人,这新妇还在孝期,就张罗纳妾,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吧?”
“这……没有,没有的事!”文母极力否认。
“哦?那就是谣言了!这可真不像话,怎么会传出这样的话来?”
“谁说不是呢?都是谣言,不足为信的。”文母只好解释。
次日,汴京各家的茶会上都在传:
“听说文家老夫人逼着守孝的媳妇喝避子汤……”
“盛家四姑娘跪着献阿胶,求婆婆赏给未来的妾室……”
“这等做派连小门小户都不如……”
一次,文母去赴宴时,发现往日交好的夫人们都在刻意避开她。
最要命的是,连文炎敬的上峰都意味深长地说:“文编修家事若忙,修书的事不妨先放一放……”
文炎敬大惊,看来这事影响不小,他得好好和母亲说说了。
夜深人静时,墨兰对着铜镜取下翡翠镯子。
手腕内侧的皮肤光洁如玉,哪还有什么淤青?
“姑娘,老夫人那边……”露种欲言又止。
墨兰将凤仙花染就的十指,从香醋中取出,指尖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橘红色。
她漫不经心地用帕子拭着水珠,对镜中的露种吩咐:“去告诉刘庄头,那三十亩祭田的租子不必入公中了。”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就说老夫人体恤,让我这个新妇学着掌家。”
妆台上摊开的账本显示,这三十亩是文家最肥沃的水田,也是唯一的田产,往年的收成足够支撑文府一年的开销。
次日清晨,文母发现早膳的碧粳粥换成了普通白粥,最爱的胭脂鹅脯也不见了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她甩了筷子质问。
厨房管事战战兢兢地回话:“大娘子说……说今后各房用度要分开算,老夫人这边,都是按往常的习惯。”
话音未落,文母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文炎敬回来,见墨兰正在院中煮茶。
她今日特意穿了件半旧的藕荷色衫子,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与往日的华贵装扮大相径庭。
“官人,你回来了?”她赶忙起身相迎,袖口隐约露出磨红的腕子。
“小厨房煨着官人爱吃的火腿鲜笋汤……这会正好,官人先尝尝看。”
文炎敬心头一热,却听她继续道:“只是婆母那边……如今各房分开用度,官人若要去请安,怕是要空着肚子了。”
汴京城的茶会上,新的流言又开始流传:“文老夫人苛待媳妇,连儿子的饭食都要克扣……”
“听说四姑娘当了自己的嫁妆,贴补家用呢……”
文母去上香时,连相熟的师太都委婉劝道:“老夫人是个有福气的,何必与年轻人计较呢?”
夜里,墨兰得知这些,轻笑了几声,她慢慢卸下翡翠镯子,安心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