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周家村安置房工地的探照灯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陈凡踩着沾满红泥的雨靴跨过警戒线,第五具金属箱的残骸已被省环保厅的专用车辆运走,泥坑边缘残留的茶籽在湿土中泛着油光。周海平蹲在工地东南角的土坡上抽烟,脚边的烟蒂在泥地上画出不规则的圆,与地下空洞的三维扫描图轮廓诡异地重叠。
“陈书记,省农科院的车到了。”党政办的小赵小跑着递过一叠文件,纸页边角还带着打印机余温。陈凡抬头看见两辆贴着“应急检测”字样的面包车拐过村口石桥,车身上“放射性物质”的黄色警示标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他的指尖在文件第三页停顿——那是连夜起草的《关于暂停生态公园一期建设的请示》,落款处的公章印油尚未干透。
省农科院环境检测中心的吴主任钻出车门时,手里拎着的便携式检测仪正在报警。他身后跟着三名穿防护服的技术员,其中一人胸前的工牌上印着“王振华”,正是三年前在学术会议上质疑李婷数据的专家。“地下空洞的辐射值比昨天升高了15%。”吴主任的镜片蒙着雾气,激光笔的红点在地质图上画出危险区域,“必须立即疏散半径五百米内的群众。”
陈凡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摸出手机正要通知驻村工作队,却见周海平突然起身,手里的烟头划出抛物线落入泥坑:“疏散?我们村三百多口人往哪儿搬?”他的胶鞋碾过散落的茶籽,绿色汁液渗进鞋底纹路,与金属箱内壁提取的菌斑成分如出一辙。
争执声惊动了围观的村民,七八个扛着农具的汉子围拢过来。陈凡瞥见人群中有个戴草帽的老汉正用手机拍摄,镜头反光里隐约可见“荣盛农业”的水印。“安置房二期地块已经完成平整,可以紧急启用。”他提高音量,同时给党政办使眼色,“小赵,马上联系县应急管理局申请帐篷和物资。”
李婷抱着一摞档案袋挤进人群,发梢沾着档案馆的陈年灰尘:“这是1988年到2003年的宅基地审批记录。”她的指尖在某个被红笔圈出的名字上停顿——周铁山在1997年的申请被驳回,理由栏潦草地写着“地质隐患”。陈凡注意到审批表右下角的签名,那个龙飞凤舞的“郑”字比常规位置偏左两厘米,与金属箱文件的笔迹鉴定结果吻合。
镇政府的会议室里,投影仪将地下空洞的三维模型投在起雾的玻璃窗上。吴主任的激光笔在某个闪烁红点的位置画圈:“这个空洞的辐射值已经达到工业污染标准的三倍。”他的防护服袖口露出半截衬衫,袖扣的齿轮造型与周海平后颈的疤痕纹路惊人相似。
“需要多少疏散时间?”陈凡的钢笔尖在值班日志上戳出个墨点。墙上的电子钟显示9:47,离省督查组预定到达时间还剩三小时十二分。李婷突然推开会议室的门,怀里的传真纸飘落在地——省环保厅的紧急批复文件上,“同意暂停生态公园建设”的签批时间竟是昨日午夜。
王振华教授突然摘下防护面罩,露出左脸颊的陈旧烫伤:“这些茶籽的基因序列有问题。”他的平板电脑上,二十年前的矿井水检测报告与当前数据并列,某个同位素峰值曲线完全重合。“建议立即销毁污染源。”他说这话时,余光扫过李婷苍白的脸。
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撞开,农业办主任老谢满身茶渍冲进来:“荣盛公司的冷链车又来了!”陈凡冲到窗前,看见十辆印着“绿色通道”的货车正在大院掉头,车尾的防撞杠上沾着新鲜的红泥。刘总从驾驶室探出半截身子,腕上的金表在阴云下反光,表盘边缘的“04731”编号若隐若现。
“拦住他们!”陈凡抓起对讲机往楼下冲。派出所民警的哨声与货车的轰鸣混作一团,周海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抡起铁锹横在领头货车前轮前:“你们要埋了证据是不是!”他的吼声惊飞了香樟树上的麻雀,陈凡注意到他的左手小指缺失——与周工那枚齿轮吊坠的缺口完全吻合。
李婷突然举起手机屏幕:“县环保局刚发来的实时监测数据!”地图上周家村的位置正在闪烁红色预警,扩散模型显示污染范围将在六小时内波及镇自来水厂。陈凡的后背抵住冷链车滚烫的引擎盖,公文包里的安置房预算表被汗水浸透边角。
暴雨突至时,陈凡正在安置房二期工地指挥搭建应急帐篷。省农科院的技术员在临时检测点忙碌,防护服的反光条在雨幕中连成流动的星河。周海平蹲在帐篷角落摆弄老式收音机,突然传出的电流杂音里混着二十年前的天气预报:“……预计明天有中到大雨,请做好矿井防护……”
“陈书记,县里电话!”党政办的小赵举着伞冲过来,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分管副县长的座机。陈凡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听见听筒里传来拍桌声:“生态公园停工影响年底考核,你必须今天复工!”背景音里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像是某种文件正在被快速签署。
李婷抱着一摞泛黄的工程图纸挤进帐篷:“1997年的地下暗河改造记录找到了。”她的指尖在某个被鼠咬过的破洞处停顿,改造日期与周铁山宅基地申请被拒的时间相差三天。陈凡的钢笔尖在地图上戳出个窟窿,图纸背面的茶渍在雨水浸润下渐渐显露出“郑氏贸易”的水印。
帐篷外突然传来重卡急刹的刺耳声响。刘总带着四个穿西装的男子闯进来,公文包砸在折叠桌上:“这是省里的复工令!”文件右下角的公章比常规尺寸小一圈,签发日期却是明天。陈凡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注意到刘总秘书的皮鞋底沾着某种暗红色粉末——与第五具金属箱内提取的放射性物质颜色一致。
“除非从我的尸体上碾过去!”周海平突然掀翻折叠桌,老式收音机摔在地上迸出火花。陈凡在混乱中瞥见电路板里夹着半张泛黄的票据,复写纸的蓝色字迹显示“4月12日收取技术咨询费”——正是周铁山失踪那天的日期。
入夜后的镇政府灯火通明,陈凡站在档案室铁架前翻阅1997年的会议记录。霉味刺鼻的纸页间,某份关于茶田灌溉渠改造的决议书缺了关键一页,残存的装订线显示是被暴力撕扯。李婷举着手电筒照向天花板,突然在通风管道缝隙发现半页泛黄的纸片——那上面画着的地下管网图,与今日探测到的空洞位置完全重合。
“陈书记,省农科院的检测报告出来了!”小赵撞开档案室的门,怀里的文件袋散落一地。陈凡捡起某页飘落的检测数据,瞳孔猛地收缩——周家村地下水的氚浓度超标120倍,而二十年前的矿井事故报告里,这个数值曾被人工涂改过。
手机在凌晨两点震动,匿名号码发来张模糊的照片:年轻时的王教授正在某间实验室操作设备,背景里的日历显示“2003.7.15”,正是第五具金属箱的入库日期。陈凡的指尖划过照片边缘,发现实验台角落的半截齿轮零件,与周工那枚吊坠的纹路如出一辙。
暴雨拍打着档案室的玻璃窗,陈凡将五份不同年代的工程图纸平铺在地。当1978年的矿洞通风图与当前污染扩散图重叠时,缺失的第六个点位正好在镇政府大院停车场下方。他的手电筒光扫过窗外,看见省农科院的技术员正在连夜挖探坑,防护服的反光条在雨夜中连成诡异的星座图案。
黎明前的黑暗中,陈凡独自走向镇政府后院的旧仓库。生锈的铁门吱呀作响,手电筒光照亮堆积如山的茶田养护设备。他的雨靴踢到个金属物件,弯腰拾起发现是半截刻着“04731”的齿轮,断口处的氧化层显示已有二十年历史。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县应急管理局的预警信息跳出屏幕:周家村安置点东南角地面出现裂缝。陈凡冲向停车场时,看见省农科院的面包车正在急速倒车,后轮碾过的位置塌陷出直径两米的坑洞。吴主任的防护面具滑落,露出惊愕的表情——塌坑里斜插着半截通风管,管壁上用红漆写着“2003.7.15 封”。
李婷抱着档案盒踉跄追来,最上层的安置房预算表被风吹开,某行被红笔圈出的建材费用突然与二十年前的矿井加固款数额完全一致。陈凡的指尖在颤抖,他看见塌坑边缘渗出的暗红色液体正在腐蚀沥青路面——与第五具金属箱内的不明物质检测报告相符。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陈凡站在警戒线外,看着省环保厅的专家团队接管现场。他的手机收到县委办的群发通知:今日的生态公园复工检查取消。晨雾中,周海平的身影在安置房二期工地徘徊,手里的金属探测器正发出断续蜂鸣,地面上拖曳出的脚印连成个巨大的齿轮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