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节的晨雾漫过青岩镇文化站斑驳的红砖墙,陈凡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霉味混着潮湿的石灰味扑面而来。大厅里褪色的“文化惠民工程示范点”横幅下,三把断了弦的二胡歪在掉漆的长椅上,角落的图书架上堆着2008年的《养猪技术大全》,书页被老鼠啃得卷了边。
“陈镇长,县剧团后天要来演出,可咱们连个像样的舞台都没有!”文化站长老孙攥着半张节目单,钢笔水洇湿了“送戏下乡”四个字,“音响是汶川地震后捐的旧设备,上回唱《朝阳沟》差点把变压器烧了……”
陈凡的登山杖敲了敲开裂的水泥地,杖尖带起一片粉尘。他摸出手机调出全省文化设施台账,系统显示青岩镇文化站“2022年完成数字化升级”,可墙角的投影幕布还裹着没拆的塑料膜。手指划过屏幕上的采购清单,“移动舞台车”的购置费赫然列着三十万,但院子里只有台锈迹斑斑的手扶拖拉机。
“省文旅厅拨的专项资金呢?”陈凡翻开镇财政所的报销凭证,“舞台灯光设备”发票上的销售方,竟是镇上卖五金建材的个体工商户。
分管文化的副镇长赵春梅掸了掸旗袍上的灰:“山区群众艺术需求不高,设备闲置也是常有的……”
“闲置到让老百姓看无声电影?”陈凡掀开蒙着布的老式放映机,胶卷盒上的生产日期是1997年,“赵镇长侄子承包的‘文化下村’项目,去年是不是用这台机器放了二十场《地道战》?”
镇文化工作推进会上,赵春梅将“全省民间艺术之乡”奖牌扣在议程本上:“送戏下乡是县里统一安排,设备问题要等上级统筹更新!”
陈凡将断裂的二胡弦摆在桌面:“省乐器检测中心的报告显示,采购的二胡用尼龙线冒充马尾弦,音准偏差超过15%!”他点开手机里的验收照片,“验收单上签字的‘专家’,是镇中学音乐老师——他主修的是声乐!”
文化站长缩着脖子:“基层条件有限,要尊重地方特色……”
“特色就是让乡亲们听走音的戏?”李婷抱着文件夹推门而入,马尾辫利落地一甩,“上周在东沟村演出,老戏迷往台上扔瓜子壳——赵镇长在台下鼓掌的照片,需要我投到大屏幕吗?”
赵春梅的堂弟拍案而起:“采购流程合规合法,有意见找审计局!”
“流程?”陈凡调出省政府采购网数据,“同样的二胡省采购价280元,咱们镇发票开的是980元——赵主任开的广告公司,是不是承接了全镇文化宣传品制作?”
农历三月十七的深夜,陈凡带着工人检修露天舞台。李婷举着手电照向腐朽的木板,突然拉住他:“这支撑架是用杨木冒充松木的,承重根本不够!”
“通知林场调五车硬木过来!”陈凡抓起对讲机,“让镇中学物理老师带学生测算受力结构!”
文化站会计急得转圈:“中学生哪懂工程力学?”
“省理工学院驻村工作队有结构专家!”李婷翻出联络表,“上周他们还给村民讲过桥梁承重课——我这就去请人!”
赵春梅的表哥开着皮卡堵在路口:“舞台拆了影响县剧团演出,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陈凡亮出手机:“县安监局十分钟前发的责令整改通知书,需要我念给你听吗?”
和鸣
二十几个老戏迷举着“我们要听真戏”的纸牌围住文化站时,李婷正在调试省歌舞团捐赠的电子琴。她按下和弦键,音响流淌出清澈的《茉莉花》:“省团老师下周驻点培训,咱们要组建自己的民乐队!”
几个老汉敲着豁口的铜锣:“这铁盒子能比咱祖传的响器好?”
陈凡调出安徽黄梅戏培训视频:“桐城市用电子乐改良传统剧目,去年拿了全国群星奖!”
“培训费从哪出?”赵春梅冷笑。
李婷翻开县文旅局文件:“省非遗保护专项资金有二十万,到账三个月了——赵镇长说资金在‘统筹安排’,原来是在等舞台塌了腾出钱?”
三天后的全县文化工作现场会,青岩镇民乐队奏响新编《山坡羊》。当省剧团团长带头鼓掌时,李婷突然切换大屏幕:“省艺术研究院的评估报告出来了,传统戏曲现代化改编得分全省第一!”
观摩席上的赵春梅刚要离场,县纪委的同志已经走进文化站:“请赵镇长解释一下文化采购资金流向。”
后台里,老戏迷摸着新制的桐木二胡感叹:“这弦声透亮得能照见年轻时的戏台子!”
散会后,省文旅厅非遗处长在文化站约谈陈凡。李婷正给中学生讲解乐理知识,处长指着她笑道:“小李主任在省大学生艺术展演拿过古筝金奖吧?愿不愿意当全省乡村文化振兴宣讲员?”
陈凡的袖口还沾着桐木屑:“李婷同志是镇文化站辅导员,这次设备升级多亏她对接高校资源……”
“乡村振兴就需要这样的复合型人才!”处长递过文件,“青岩镇列为全省非遗活态传承试点,配套一百五十万改造所有村文化室——你们把送戏下乡做成送‘才’下乡!”
夕阳将电子琴镀上金边,李婷的剪影落在陈凡的笔记本上。他想起两个月前在省城培训时,偶然看见李婷在文化馆辅导留守儿童弹古筝,窗外的合欢花落在琴弦上。
手机震动,镇党政办发来通知:“经镇党委研究,李婷同志兼任镇文化振兴领导小组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