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细雨裹着艾草香,青岩镇新落成的游客服务中心门前排起长队,电子屏上的“首届乡村文旅节”倒计时还剩六小时。陈凡蹲在配电箱旁,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密密麻麻的线路,突然听见身后“咔嚓”一声脆响——景区导览牌被撞歪了,三个骑电动车的村民正手忙脚乱扶起散落的宣传册。
“陈主任,赵家坳的人把摆渡车拦在村口了!”文旅办的小周举着被撕成两半的《游客分流方案》冲来,雨衣帽檐滴下的水珠在纸页上晕开墨迹,“他们说游客全往李家坡去了,要掀了这偏心眼的牌子……”
陈凡看了眼腕表,距离开幕式只剩四小时十八分。他跨上巡逻车,车轮碾过湿滑的青石板,溅起的泥水在裤腿上画出蜿蜒的曲线。赵家坳的百年老樟树下,十几个村民正用扁担架起路障,褪色的族谱摊在石磨盘上,朱笔圈出的“龙鳞古驿道”正与文旅地图上的游览路线重叠。
“按规划,赵家坳主打农耕体验,李家坡侧重民宿集群。”陈凡展开客流预测图,红色箭头在两条支路上均匀分布,“今天预计三千游客,每家至少分到四十桌农家乐订单。”
赵大奎的蓑衣还在滴水,烟杆重重敲在预测图上:“可上午的大巴全往李家坡钻!他们村口挂满红灯笼,咱这儿就几块破木牌子!”他身后,赵家祠堂的飞檐下果然只悬着孤零零的景区标识。
陈凡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点开手机里的物料申领记录:“文旅局配发的灯笼、旗幌全在仓库,是你们嫌挂起来麻烦。”突然调出李家坡凌晨三点挂灯笼的监控视频,“人家王支书带着青年突击队干了整宿,你们呢?”
人群的骚动刚有平息迹象,交通局的面包车闪着警灯刹到跟前。执法人员举起罚单:“摆渡车违规占用县道,立刻撤走!”
“这是县里特批的临时接驳点。”陈凡亮出红头文件,手指戳在公章旁的日期上,“审批截止到今晚十二点,现在撤了游客怎么疏散?”他突然指向头顶的监控探头,“要不咱们回看上午的客流视频,数数县道究竟堵了几分钟?”
争执间,陈凡的手机突然狂震——李家坡的民宿区跳闸了,二十多家客栈陷入黑暗。他抓过赵大奎的烟杆指向祠堂:“把你们备着祭祖的应急灯全拿出来!文旅局按租赁价付费!”
游客中心的医疗站飘来艾灸味时,陈凡正盯着实时客流数据。赵家坳的游客量突然飙升到预警阈值,而李家坡的民宿订单一夜之间退了八成。他抓起对讲机冲进雨幕,巡逻车在泥泞的田埂上甩出扇形水花。
李家坡的民宿业主们堵在村委门口,手里的订单截图像一片颤抖的雪:“平台上全是差评!说我们热水器不稳定,床单有稻草屑!”
“民宿评星时你们用县城的布草冒充,现在露馅了怪谁?”陈凡点开三个月前的整改通知书,“当时要求全部换成专业洗涤公司,结果为了省五毛钱一床……”
“现在说这些有啥用!”王支书的胶鞋沾满泥浆,“游客嚷着要退钱,工商所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陈凡等的就是这团乱麻。他拨通县旅游协会视频:“张会长,麻烦您带二十个金牌导游支援李家坡,重点讲夯土墙的冬暖夏凉——对了,再调三辆餐车过来,就说是‘乡村灶王争霸赛’的移动厨房!”
转身又对民宿老板们提高嗓门:“差评的客人全部升级到星空房,差价从文旅扶持资金扣!但你们今天必须接住赵家坳分流来的订单!”
夜幕降临时,陈凡蹲在配电房啃冷掉的青团。赵家坳的三十盏应急灯突然熄灭了三盏,他抓起钳子冲进雨帘,老祠堂的飞檐下,三个中学生正用校服袖子擦拭渗水的灯罩。
“绝缘胶带缠太紧了,热气散不出去。”陈凡剪开过热的线路,手机电筒咬在齿间,“去仓库拿硅胶散热垫,就说我批的!”
中学生跑远时,对讲机里炸响警报:摆渡车在古桥抛锚,两百游客滞留在田埂。陈凡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抓起喇叭跳上三轮车:“各位跟我走,咱们去赵家坳打糍粑!免费体验的优先发朋友圈!”
糯米蒸腾的热气中,游客的手机屏接龙般亮起。陈凡偷瞄着实时数据,差评率正以每分钟0.3%的速度下降。
文旅节闭幕式上,陈凡作为“客流调度先进个人”上台。聚光灯扫过台下时,他看见赵大奎和王支书在暗处碰了碰酒杯。
“我们首创的‘冷热区动态调节机制’将纳入全省乡村旅游标准。”陈凡举起奖状时,袖口露出被电工胶带缠过的伤痕,“其实秘诀就一条——把投诉信当请柬,差评区作舞台!”
掌声响起时,大屏突然切到实时画面:赵家坳的祠堂亮起三百盏花灯,李家坡的民宿飘出集体烤红薯的香气。陈凡知道,这场灯火通明的盛宴,终于焐热了青岩镇的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