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闻笙来这里这么久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类型的人，让她许多重话都不太好意思说，生怕他当真。
向来刻薄的人此刻终于有了些良心，措措辞，温和问道：“最近工作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啊？”
还是要有个开场，慢慢引渡过去，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人是不是能为她所用。
虽然从目前打的交道来看，这个人耿直得厉害，尽管不知道有什么技能，但就冲着对她有着近乎刻板的忠诚的行为来看，此人对大燕至少是没有威胁的。
当然也有可能他在演戏，自己还没发现——虽然以目前相处下来的总结来看这个可能性极小。
郑萧却不知道她脑回路是什么，只当是也有监国之称的长公主例行检查，尽管不知道自己这芝麻大小的官为何要劳烦监国大人亲自来，但配合监国的工作是明文规定的。
“回禀殿下，并没有什么困难，一切如常。”
闻笙：“哦？郑大人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郑萧正色道：“下官主要负责文书誊抄，和档案整理。”
闻笙扬眉：“就这些吗？”
郑萧开始一一细数自己还有哪些工作，只是听起来都是一些相当边缘的工作——俗称打酱油。
闻笙都有些怜悯了，尽管这般被忽视，但是郑萧面上丝毫不见任何怨怼，只有对工作的严谨。
这么好的工作态度，留在礼部实在是埋没了啊。
“本宫瞧着郑大人一表人才，你当年科考的成绩也相当优秀，如今却做着这些工作，心里可会觉得委屈？”
说着闻笙缓缓放低声音，双眸紧紧摄住面前的人，嗓音变得空灵起来：“你可以告诉本宫。你知道的，本宫到底是做什么的。有任何委屈你只要说出来，本宫就能替你做主。”
郑萧神情呆滞地望着闻笙，嘴唇微张，愣了好半晌，才一脸莫名道：“下官没有委屈啊。”
闻笙一噎：“？”
郑萧双手板正的放在身前，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事有轻重缓急，重要的事需要有人来做，稍微不那么要紧的事也需要人来做。但朝廷无闲事，只要是需要下官完成的，就都是正事。下官为黎民百姓做事，不委屈。”
闻笙那压迫性极强的目光渐渐收敛，她摸着下巴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极快的走上前，手指隔着衣袖搭在了他的腕上：“你说的话不违心？一切如实？”
郑萧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也觉得闻笙骤然靠这么近有失礼仪，但是他也做不出强行推开长公主殿下，或者不回答殿下的话这些事。于是他便只能忍着想要逃跑冲动，回答道：“一切属实，绝不违心。”
片刻，闻笙收回手，又坐了回去，只是面上的表情要轻松许多。
“那么，在你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
郑萧举手向上抱拳：“为陛下肝脑涂地，为江山社稷添砖加瓦，为黎民百姓谋得幸福，此乃大燕儿郎人生最重要之事。”
闻笙上下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表情，并没有发现一丝撒谎的痕迹。
包括刚才的肺腑之言，均是实话。
闻笙饶有兴致的问道：“郑大人可信佛？”
郑萧摇头：“回殿下，下官不信佛。”
闻笙：“大人可信神？”
郑萧依旧摇头：“不信的。”
闻笙又问：“那大人信什么？满天神佛没有一个你信的吗？”
结果郑萧露出一个不能称得上是不屑，但是也绝对不是恭敬的表情：“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若要寄托信仰，也该去信为百姓安定生活的陛下，而不是连面都没见过的神佛。”
说着他又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来看闻笙：“殿下，大燕朝报里都有写那么多有道理的话，怎么殿下会对这些问题疑惑呢？”
那语气就差没说：报纸不是你主编的吗，你怎么还能问出这么没水平的问题？
态度之耿直，言辞之不解。
这般不解风情且不知“利害”的样子，却没有让闻笙生气，反而极度兴奋。
好啊！太好了！
意志非常坚定，太适合做前线的舆论战士了！
左拳一击右掌，闻笙当即满意道：“很好。你说的非常对。郑大人，最后一个问题，若是有分裂势力试图分裂百姓与陛下、与朝廷，你会怎么做呢？”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这股势力非常强大，也许十个你也不是对手。”
郑萧潇洒一笑，声音朗润，笃定道：“下官虽渺若尘埃，但绝不会后退。”
“一个郑萧死了，定会有千千万万个郑萧迎难而上！”
闻笙站了起来高喝：“好——很好！”
她一振衣袖，神清气爽，眼中满是欣赏：“郑大人，时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礼部那里本宫已经替你告了三天假。”
郑萧愣了愣，木讷的应下了。
闻笙语气含着笑意最后看了他一眼：“记住你说的话——郑大人，本宫很欣赏你，便祝你前途坦荡，平步青云。”
说完她带着琳琅离开了。
坐在床上愣了许久的郑萧恍然隔世般眨巴眨巴眼睛，虚空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药碗里。
紧接着像是腚着了火似的忽然强撑着从床上下来，只来得及披上一件外套，就冲了出去。
小破院子两步就走到了头，推开门，闻笙她们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郑萧双手抱拳，也不管距离如此之远闻笙能否听得到，他支撑着病体，板板正正的对着模糊的背影行了一礼，朗声道：“下官恭送殿下。”
寒风呼啸，夜色浓厚，明日，将是个大阴天。
-
虽然被闻笙告了假，但郑萧不可能真的在家休息三天。即便是顶着要下雨的大风天气，他依旧顽强的正常上值。
像往常一样，穿过走廊，一路朝里，一直走到明显陈旧的青瓦房。
平日里人丁稀少的院落此时仿佛聚集了整个礼部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被挡在外面的郑萧揉了揉鼻子，纳闷道：“怎么如此多人？”
他的声音一响起，周围的人瞬间看过来，不知道是谁高呼：“郑萧在这里。”
下一瞬，人群散开出一条路，郑萧站在路的一头，另一头正站着一位一身鹰袍的年轻刀卫。
风雨一见到要找的人，当即便迎着众人的目光来到郑萧面前：“可是郑大人？”
一看见刀卫郑萧就开始打怵——即使他并没有犯事，但是梅花司的存在天生就让当官的害怕。
他点点头作揖道：“正是下官。不知大人所为何事？”
周围的人从风雨来了指定要见这个名不经传的郑萧的时候，就在议论纷纷，大多数的人认为是他悄摸干了大事，这是让梅花司的人亲自来拿人了。
一时间怜悯、同情、幸灾乐祸的视线纷纷落在了郑萧的身上。
一个寒门出身的，也想在礼部分一杯羹？
做梦。
蹉跎了五年，还不只是一个从九品的「纸鸢官」？
郑萧本就因为生病而泛白的脸色此刻更是白到发青，心中忐忑不已。
风雨确认无误后，一把掏出了监国令，怼在郑萧的面前：“奉监国大人之令，原司务厅司务郑萧，你被提到监国署了，这是令牌，请和在下走一趟吧。”
什么？？！
郑萧和周围的人一起倒吸一口凉气。
被谁？
谁被？
是那个走后门都没有门路的监国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