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宋引玉,不仅仅是恨他间接害死了宋伯父——虽然我无法认同这一点。而最让你无法接受的,是他这张越长越像宋伯父的脸,每看到一次,都会让你回忆起你的挚爱已不在人世,这是对你的慢性折磨。”
闻笙一字一句,仿佛敲在了蔡汝珍的心上:“宋引玉存在一天,你就痛苦一天。”
对面那仿佛生了锈的眼珠子轱辘轱辘向上抬起,犹如两个黑黑的洞口照向闻笙。
“哪怕你搬去了更远的院子,不与他一起吃饭,但这个人只要存在,哪怕只是在呼吸,都是如此的让你痛不欲生。”
闻笙起了身,慢慢靠近一直盯着她的蔡汝珍。
她压低了身子像个猎豹,双眸紧紧摄住她,语速也渐渐加快,强大的气势压迫而来:“就在这样的折磨里你被全能教发现了,他们告诉你命都是虚无的,被溺死是宋伯父的命,而让宋伯父丧生,就是宋引玉的命。这个世界没有人能改命,命一旦定了就是一生。”
“但若是你愿意奉献,愿意对真神献上虔诚,你就有可能纠正命中的错误。本就痛不欲生的你终于找到了归宿,你那些无法控制的恨意终于能名正言顺的怪在宋引玉头上!”
闻笙双眸泛红,她居高临下的睨着蔡汝珍,厉声道:“你所谓的纠正错误,所谓的命中注定他该死,不过就是你对爱人离去的无能为力,对你觉得命运的不公却束手无策——这样的不甘心就像毒药一样,你一天天中毒至深,把自己变成一个除了爱就是恨,半分理智也没有的疯子,然后终于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向一个无辜的人发泄你满腔情绪!”
蔡汝珍放在双膝上的双手已经用力到发白,闻笙最后会心一击:“你听信全能教的谗言,去信这样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骗子的只言片语——你玷污了宋伯父对你的爱,他爱你,也同样爱宋引玉,否则他就不会跳下海去。而你!杀了宋引玉三次!为了一个外人,一个宋伯父见都没见过的全能教,你让他的牺牲就像个笑话!”
“住口!!!”
这一次蔡汝珍是怒吼出来的。
尖利的女声直冲房顶,离她最近的闻笙瞬间感觉被迎面而来的音波攻击了。
她缓慢的起身,如同另一只盛怒的猎豹。
“我不是为了全能教,我从不信全能教,我要做的,就是我所想的!”
“你撒谎!”闻笙直起身,冷厉的双眸仿佛冒起了火光,“你不愿意承认是因为你知道,宋伯父如果泉下有知,也不会原谅你!”
“你杀害他的孩子,你凭什么想要一了百了,然后去找他?!”
“凭我爱他,我爱他!”蔡汝珍声音尖利,双瞳骤缩,脸上的肌肉因为激动而颤抖着,眼周一片不正常的红。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他!我那么爱他,他也那么爱我,怎么可以就这样离我而去?啊?孩子……孩子算什么?!”
蔡汝珍凶狠的一步步往前,形状癫狂:“如果不是因为他喜欢,我根本就不会生下他们!这个世界有一个麟央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有另一个人用他的脸,用他的血?甚至连他的命也要被这人夺走,凭什么?”
闻笙错愕的睁圆了眼睛,她没想到蔡汝珍竟然是这么想的!
她已经猜到了蔡汝珍对宋麟央用情至深,但没有想到居然已经疯魔到了这个地步,连他们的孩子正常的基因继承都无法接受。
“我忍了三年,没有麟央我忍了三年!但他却越来越像。”蔡汝珍泪水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狠声道,“他当初就该死在那场风暴里,是他偷走了麟央的时间。而这些时间麟央本该给我的……本该是我的。”
“我们说好了白首,说好了不教人间有别期……”
女人的呜咽声在幽深的走廊里荡起了回声。
像今天她在屋外听到的秋风的声音。
闻笙哑然。
她可以理解有的人爱得汹涌,爱得毁天灭地,但她无法共情蔡汝珍这样……疯魔的爱意。
似乎是察觉到了闻笙的抗拒,蔡汝珍忽然冷笑一声,抬起了头,恶狠狠的看向闻笙:“怎么,害怕了?”
她一步步逼近闻笙,两个人的身份好像掉转了过来,她的气势越来越强盛:“你以为你拯救了一条性命吗?你以为你做了什么善事吗?我告诉你长公主殿下,宋引玉他和我一样,也是个疯子。”
蔡汝珍癫狂的大笑起来,笑到弯腰,闻笙当场愣住。
直到笑够了她才直起身,眼神很冷:“我的确是错了,我居然会把他和麟央相提并论。他只是一个继承了麟央皮囊的空壳子,实际上啊,他更像我才对。”
“殿下,你救下来的,是和我一样的疯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还在继续,闻笙只觉得耳朵都在发懵。
她已经靠到了身后的墙壁上,呆呆地看着还在笑的蔡汝珍。
“殿下。”
刀卫们进来了,把蔡汝珍带去了另一个房间。
闻笙被刀卫扶着到了梅花司的大堂,直到穿堂风过来,将她吹了个透心凉才回过神来。
海量的信息在脑海里爆炸开来。
不单单是最后她说出的那番癫狂的话,更是她看待宋引玉的真实想法。
她的父母早亡,连唯一的哥哥也因为癌症早早离开。但她是享受过正常的爱的,也因此她无法接受会有父母是这样想自己的孩子。
代入一下宋引玉的视角她就觉得心痛到喘不过气。
没有人天生就是淡人,尽管情感再内敛,但受到环境的影响要远远大于天性。
宋引玉被养成了一个几乎是蔡汝珍2.0完完全全是因为爱的缺失。
父爱给的足够多,但常年在外漂泊的父亲和吝啬给予爱意的母亲,常年处于缺爱的状态,养成了他现在的性格。
而被动成为和母亲一样的人,宋引玉会比任何人都要理解蔡汝珍。
理解她对父亲的爱……也理解她对自己的恨。
闻笙难以想象,宋引玉是在什么年纪忽然意识到,母亲不仅不爱自己,还在恨自己。
丧失了父亲的之后,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另一个至亲对他的杀意?
他如此安静,如此有边界感,也许不是因为他不够爱她。
闻笙的脸上毫无征兆的掉下一颗眼泪。
他的退缩,也许是恐惧。
正是因为他见过母亲为爱疯魔的样子,正是因为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如此像母亲,所以他不敢再往前一步,不敢肆无忌惮的表达自己的爱。
因为他们的爱如此汹涌,外面的保护壳如此脆弱,也许只需要一个靠近,就破了。
那漫天没地的爱,会淹没她,让她窒息。
闻笙立刻坐上马车,厉喝:“去宋府!快!”
从始至终……闻笙捏紧手里的帕子,眼底闪着泪光。
从始至终,宋引玉明明都在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