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司徒的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如同投石问路,每一个字都暗藏机锋。
他不仅仅是在考较我的见识,更是在试探我的立场、胆略,以及……是否值得他信任和培养。
我知道,这是我接近权力核心、参与改变时局的关键一步,但也可能是万丈深渊的开端。
回答得过于平庸,会让他失去兴趣;回答得过于激进,则可能暴露我的真实意图和野心,引来猜忌甚至杀身之祸。
我必须小心翼翼地把握分寸,展现出足够的才华,却又不能过于锋芒毕露。
我略作沉吟,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躬身答道:“回司徒大人,晚生确实曾在颍川盘桓数月,恰逢黄巾之乱爆发,也曾耳闻目睹贼寇之行径,略有一些浅见,不知当否。”
我先表明自己的亲身经历,增加话语的可信度,同时保持谦逊的态度。
“哦?但讲无妨。”王允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示意我继续。
丁允先生也在一旁鼓励地看着我。
“晚生以为,”我斟酌着词句,缓缓说道,“黄巾贼寇,其势虽众,然多为被裹挟之流民,缺乏训练,军纪涣散,此其一;
其将帅多出身草莽,或有勇力,或善蛊惑,然于兵法韬略、统筹调度,实则疏漏颇多,此其二;
其所依仗者,无非‘太平道’之妖言惑众,以及百姓对苛政酷吏之怨恨,然此等狂热信仰与激愤情绪,难以持久,一旦遭遇挫折,或利诱分化,则军心易散,此其三。”
我先从战略层面,分析了黄巾军的几个明显弱点,展现出我对军事和组织的洞察力,但这部分相对客观,不易引起过多联想。
接着,我话锋一转,开始巧妙地展露我在信息和逻辑方面的优势:
“然贼寇亦有其不可小觑之处。据晚生在颍川观察,其组织颇为严密,消息传递亦有独特法门(我暗指之前破译的密文,但不点明),且其高层似有智谋之士辅佐,行动并非全然莽撞。
颍川之战初期,官军虽早有防备(我再次强调预警的作用,暗示自己可能知晓内情,但不明说),然贼寇攻势依旧猛烈,可见其并非乌合之众。”
这番话,既点出了黄巾的威胁,又暗示了自己掌握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消息”,成功地勾起了王允的好奇心和重视程度。
果然,王允的眼神变得更加专注,他追问道:“哦?独特法门?智谋之士?小友可否细说?”
我心中暗喜,知道已经抓住了他的兴趣点,但我并未立刻和盘托出,而是巧妙地回避了核心问题:
“晚生所知亦有限,不敢妄言。只是从一些蛛丝马迹推测,贼寇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其资金来源与运用,亦似有隐情(暗指颍水沉银和可能的内部分赃不均)。若能详加查探,或许……能找到其破绽,行釜底抽薪之策。”
这番话,既暗示了我掌握着更深层的信息,又将话题引向了更安全的“查探”和“寻找破绽”上,避免了直接评论具体的军事行动或政治阴谋。
王允听完,陷入了沉思。他没有再追问细节,显然明白有些事情不便在此深谈。
他转而问起了我对当前洛阳财政状况的看法。
这正是我准备充分的领域。
我立刻切换到度支曹令史的角色,用精准的数据(这些是我在尚书台工作中接触到的真实数据,稍作处理)和清晰的逻辑,分析了董卓废钱铸小钱带来的恶性通货膨胀、赋税征收的混乱无序、以及凉州军靡费无度对国库造成的巨大压力。
“……长此以往,国库空虚,民生凋敝,怨声载道。纵有强兵,然无粮草、无财用支撑,亦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财政之崩坏,实为动摇国本之祸根!”
我言辞恳切,痛心疾首地说道,将矛头直指董卓政策带来的恶果,这恰好与王允等清流士大夫的立场不谋而合。
我还顺势提出了一些改良建议,比如重新规范度量衡、整顿税收体系、控制军费开支等。
这些建议虽然在董卓当权下不可能实施,但却展现了我的专业能力和务实的态度。
最后,王允又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如今权臣当道,主上蒙尘,朝纲不振,小友以为,读书人当何以自处?”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政治问题,也是对我最终立场的考验。
我站起身,再次深揖一躬,语气沉重而坚定地说道:
“晚生以为,读书人当秉持圣贤教诲,明辨是非,独善其身之余,亦当时刻心系天下苍生。纵然时局艰难,亦不能随波逐流,更不能助纣为虐。当潜心修身,静待时机。若有机缘,自当效仿先贤,行拨乱反正之事,匡扶社稷,以慰黎民。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番话,既表达了对现状的不满和忧虑,又表明了自己忠于汉室、心系百姓的立场,更暗示了自己并非苟且偷安之辈,而是有决心、有胆略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最后一句“虽千万人,吾往矣”,更是隐晦地表达了不畏强权、敢于牺牲的决心。
我说完,书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王允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欣赏,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
找到了同道中人的欣慰?
丁允先生也捋着胡须,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我知道,我的这次应对,基本上成功了。
我展现了自己在算学、逻辑、时局分析方面的才能,也表明了我的政治立场和胆略,同时又没有暴露过多的野心和底牌,保持了必要的谨慎和分寸。
这恰好符合了王允现阶段的需求——他需要一个既有才干、又“可靠”且 暂时)能够为他所用、又不会立刻构成威胁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