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厂房的屋顶，叶鹏程就带着周国维师徒三人钻进了农机厂车间。
任飞目光落在锈迹斑斑的车床上。
齿轮箱上的油污结成硬壳，操作台刻度盘上“1975年革新留念”的红漆已然斑驳，整台设备像一位沉睡的老匠人，满身岁月痕迹。
“这就是你们的精密加工设备？我没猜错的话，这台c620车床还是仿苏设备吧？”他声音里藏不住失望。
“真空镀膜机的传动精度要求0.01毫米，这些机床连0.1毫米的公差都控制不住。”
在任飞和谢新眼中，农机厂的设备落后的不能再落后。
周国维没说话，手指划过车床导轨上的刀痕，突然蹲下身敲了敲床脚的铸铁底座。
“大毛子的设备在设计上有个死穴，叶厂长淘来的镀膜机真空腔用的是不锈钢，在咱们北方冬天容易脆裂，正好用你们热处理车间的淬火工艺，换成大夏高锰钢，表面硬度能提升30%。”
“把高锰钢送热处理车间走一遍850c淬火，表面硬度能从hb200提到hb550，抗冻裂不说，还能多扛十年。”
叶鹏程立刻来了精神，赶紧让王朋把周国维说的每一个字都认认真真记下来。
任飞却盯着那台从大毛拉回来的二手镀膜机，外壳上的铭牌已经斑驳。
“你们车间传动系统的齿轮间隙太大，齿轮咬合间隙至少0.3毫米，怎么做到0.05毫米精度？这样的精度做光伏板，效率能到10%就谢天谢地。”
周国维却笑了笑，指了指旁边堆成小山的拖拉机齿轮箱。
“小任，看见那些齿轮了吗？把中间轴拆下来，手工打磨齿面，配合农机厂的镗床做二次加工，传动精度能提到0.05毫米。”
任飞闻言，眉毛几乎飞到发际线，觉得周老在说胡话。
“手工打磨？这得磨到什么时候？”
周国维却拍了拍任飞的肩膀，“土办法有时候比洋设备更靠得住，况且，咱现在也没有条件引进国外先进设备，对吧，叶厂长？”
叶鹏程有些尴尬。
让周国维师徒三人用如此落后的设备造光伏板，确实难为他们了，月工资100，真的不高。
谢新盯着周国维用粉笔在地面画出的反应釜草图，难以置信。
“用拖拉机的车床改装酸碱反应釜？这能做高纯硅料提纯？”
“用酸洗-蒸馏联合工艺。”周国维淡定说道。
“你们看，把车床的主轴拆下来，焊上耐酸碱的搪瓷内衬，就能当反应釜用。农机厂的钳工能焊拖拉机大梁，还焊不了这个？”
他目光转向叶鹏程，“派两个人去化工厂学半个月，回来就能盯着蒸馏塔，咱们先把黑液里的硅酸钠纯度提到99.8%，虽说离半导体级还有差距，但做农村用的光伏板足够了。”
叶鹏程笑道：“我直接从化工厂借调两个人过来，能节省不少时间。”
周国维利用农机厂现有的设备和技术，提出了一系列解决瓶颈的思路和技术，让叶鹏程十分佩服。
这次真找对人了。
“周老说得对，我们不跟进口设备比效率，就盯着大夏实际需求，光伏板能用十年，比什么都强。”
任飞指着远处正在搬运煤气罐的工人，语气里带了点嘲讽，“让焊煤气罐的师傅学电极印刷？他们连半导体工艺的门都摸不着。”
叶鹏程当即说道：“工人们都表态了，不会的东西可以学，一天学不会就两天，十天还学不会就一个月，我就不信，大夏的工人能被几片硅片难倒。”
周国维嗯了一声，快速理清楚工作思路，随后转身看向叶鹏程。
“给我间仓库当实验室，没有问题吧？”
他的声音里没有抱怨，只有某种冷峻的倔强，“咱们设备虽然老，但也不是不能用，当年大庆油田的钻机，也是用卡车发动机改的。”
叶鹏程立刻表态：“周老需要什么，我们就提供什么，全力配合。”
……
当天，叶鹏程给报名参加光伏研制的工人开了一次动员会，直接在车间开的。
他站在一台农机上，目光扫过台下五十多个穿着蓝布工装的工人，面色凝重。
“周老是留苏的工程师，见过列城的精密机床，摸过莫城的航天材料，现在人家愿意来我们小小的章平，带我们研发太阳能发电，这是多大的脸面？”
“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凡是参与光伏板研发生产的，涨工资。”
下边响起窃窃私语。
有人大胆问道：“厂长，能涨多少？”
叶鹏程笑了笑：“我只能说，等光伏板造出来，你们比云朵纸业工人的工资还要高。”
人群里爆发出低沉的惊呼。
谁不知道，上个月，云朵纸业有人拿到了95块钱。
比他们还要高的话，岂不是要过百。
全大夏都没有这么高的工资吧？
叶鹏程话锋一转，“但丑话说在前头，这活儿比焊煤气罐苦十倍，加班到后半夜更是常事。谁要是怕吃苦，现在就可以离开，回去继续造煤气罐。”
车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几个年轻工人互相交换眼神。
“厂长！”王朋突然往前跨出一步。
“我爹当年在咱厂造第一台手扶拖拉机时，连图纸都看不懂，不也干成了？拖拉机都能造出来，我就不信拿不下一块小小的光伏板！”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工友，“农机厂什么时候出过孬种？！”?
老工人老黄说道：“我闺女今年上小学，就等着我拿工资给她买条花裙子。叶厂长说啥，我干啥！”
“算我一个！”
“我也学！”
此起彼伏的声音像钢水倒进模具，在车间里激起滚烫的回响。
叶鹏程看着眼前的景象，用力拍了拍手。
“好！从明天起，每天早上八点加开早班会，布置任务。
“周老会亲自教你们看图纸。咱们丑话说在前头，第一个月考不过理论的，扣半个月奖金，实操不及格的，下岗培训！”
不远处，周国维看着眼前这群眼睛发亮的工人，忽然想起多年前，老师傅带他们看第一台国产解放牌汽车下线的场景，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