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老头子,你把话给本世子说清楚……”
“明明是我先入的师门,凭什么要我当师弟?”
“我不管,这师兄我当定了!”
雾隐居远离尘嚣,本是幽僻安静之所,但每每宁毅到来,这里总会多了几分生气。
想来道隐老头儿也极享受他的喧闹,此刻不理不睬,只拉着陆逸到一旁温声叙话。
“你既不精于经史子集,缘何在作诗一道上独有建树?”
“那《将进酒》一出,老头子我半生诗作怕都要化作废纸,日后再不敢提什么诗酒双绝咯!”
老头子半生诗酒,却没想在诗酒二道上被陆逸强压一头,显然颇有感触。
好在他看来是个豁达大度的,当下只温声感慨,并不愠恼羞耻。
陆逸心中有愧,却不好将抄袭实情道出,只讪笑道:“作诗一道,往往妙手偶得,看重的是契机际遇。单论诗才,我毕竟后生晚辈,那是万万比不过师傅的。若再让我做百次千次,怕也难写出《将进酒》这般诗篇。”
道隐老头含笑捋须:“你也不必过谦,单论诗酒才情,你已堪称化境,自也无须我这师傅来教。不过嘛……”
他眼眸微动:“你既身负才情,将来许有入朝希望。老头子我便考教,看看你是否有跻身仕途的前途。”
陆逸哪里懂如何当官,他对大宁朝的官制都一知半解,可既然这老头子愿意点拨,想来不是坏事:“还请师傅指教。”
道隐嘿嘿一笑,一边喝酒一边思虑着:“近来朝堂之中,都在议论一件大事。说是西、秦二州经去年雪灾后损失惨重,陛下有意在那二州开掘河道,连通宁水,用以改善当地民生……”
说是离世隐居,但这道隐就住在京郊,平日访客又全是朝堂公卿,要想了解最近时务再简单不过。
陆逸倒没听说这事,却是一旁咋咋呼呼的宁毅也凑上来点头:“这事连我那父王都知道,说是陛下有意耗花费重金,彻底根治西北贫困积弊。”
道隐点了点头,点了点宁毅:“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重金”上,我朝近来多灾多难,国库本不丰盈,近来还要抽拨大笔钱粮,用以西北二州的雪灾善后事宜。当下再斥巨资修河道,势必劳民伤财。”
他再看向陆逸:“依你看,这河道当修不当修?”
陆逸从未关心过大宁朝政,当下细细揣摩:“也就是说,当下此事争议,便是长痛与短痛的抉择?”
道隐倒从未听过这般解读:“何谓长痛,何谓短痛?”
陆逸笑道:“西北积贫,此为长痛,耗巨资以亏国库,此乃短痛。师傅方才考教,不正是在这两者间作一抉择吗?”
道隐连连点头,含笑道:“你这解读倒也新鲜,但确实在理。”
“既有长短痛之分……”陆逸心中已有答案,“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自然是要忍一时国库亏乏,搏一个根治西北贫困的妙法了。”
“长痛不如短痛……”道隐老头儿拈须沉吟,脸色阴晴难断。
陆逸继续解释:“先前师傅也曾说过,我朝目前还算安定,即便一时国库空乏,想也不致大乱。而那兴修水道、促进漕运之举,本是利国利民的千秋大计,断没有放弃的道理。”
即便放到后世,兴修交通、促进融合沟通,也是家国大事,若为一时财政匮乏而舍弃,实在可惜。
道隐脸色渐渐明朗,眼神里也更多几分赞许:“不错,你之见解殊为通透,的确有高屋建瓴、洞悉全局之态。”
说着他捋须轻笑,不住点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豁达眼界,实属难得!”
他这话倒并非过誉,当下消息闭塞,世人对经济民生了解甚浅,普通人能看清兴修河道的意义已属难得,像陆逸这样随口便道出长痛与短痛的区别,并从中抉择,实已够得上朝堂公卿的眼界。
但道隐自是不知道,在陆逸出身的后世,这样的见解网络上比比皆是,实在不足为奇。
当下有感陆逸眼界高远,道隐连连感慨,大叹自己这徒弟收的果真值得。
恰在这时,陆逸又面泛幽笑,轻声道:“关于修河道缺钱的难题,其实我还有一念,或许能替朝廷省下部分钱财来。”
“哦?”
道隐一惊,赶忙追问:“何计?”
陆逸却不急着答话,反是询问起另一事来:“方才听师傅说,朝廷要抽调大量钱财,用以赈济西北二州,却不知这笔钱用在何处?”
道隐解释道:“西北二州因雪灾误了春耕蓄畜,今年怕有大半百姓无以维生,因此朝廷须得花费重金补养救助,否则民生凋敝,怕有动乱。”
一场天灾带来的祸患,远不在当下,尤其农耕蓄牧时代,天灾往往会导致农时延误、牧产废驰,影响的是接下来一年、乃至数年的百姓生计。为了填补这一灾难,朝廷需要花费大量钱粮。
陆逸笑着点点头:“既是如此,为何不将这笔赈济钱粮,拿去兴修河道呢?”
“什么?”
道隐一时懵了,愣了片刻方才怒道:“难道为了解决贫困积弊,就能舍弃当下百姓死活?须知……”
他正自慨然教诲,却不防陆逸立马摆手:“师傅误会我了,我的意思是以工代赈,用这笔钱养活灾民的同时,顺道修建河道。”
“以工代赈?”道隐两眼瞪得老大,一时满脸迷茫。
他自是无法理解,这新鲜词汇是何意思。
陆逸只好细作解释:“修河道要花费巨资,请问这笔钱主要是花在哪里?”
道隐道:“耗费最大的,自然是雇用力夫。须知开掘河道是个体力活,需要大量人力。”
陆逸又问:“那当下西、秦二州生产废驰,百姓领了赈灾钱粮,又有何事可干?”
“额?”
道隐一时答不上话,但他脑海中,已渐渐浮掠出一个惊人猜想:“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陆逸打了个响指:“我的想法便是,那灾区生产废驰,当下最富足的,反而是人力。反正都要拨钱粮赈灾,为何不将这赈灾钱粮转化为雇用力夫的薪俸,对这二州大量征发力夫呢?”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当地民生困难,又能节省修河开支。”
“一笔赈灾款,分作两用,岂不省了国库的银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