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缺挂掉(或者说被挂掉)老王的求救电话后,最初的那点幸灾乐祸,就像是冬天里哈出的一口白气,很快就消散在了冰冷的现实空气中。只剩下一种熟悉的、透心凉的危机感,顺着他的脊椎骨一路向上爬,直冲天灵盖,冻得他刚刚因为看王多金笑话而有点发热的脑子瞬间冷静了下来。
“黑科技害人……”这五个字像魔音灌耳一样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还自带回音和立体声效果。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到电脑前,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点开了本地最大的新闻门户网站和几个最热门的社交平台。果然,如同他最担心的那样,关于阳光乐园事故的报道和讨论,已经如同病毒爆发般席卷了整个网络,并且……成功地把他和他的奇迹乐园也拖下了水。
各大新闻网站的头条标题极尽耸人听闻之能事:
《震惊!“智能”按摩椅竟是“夺命椅”?阳光乐园事故敲响“黑科技”警钟!》
《从投喂鸽子到按摩椅伤人:阳光乐园“科技创新”之路为何屡屡翻车?》
《专家呼吁:加强对新兴游乐设施监管,切勿让“黑科技”成“黑心科技”!》
而下面的评论区,则更是群情激愤,成为了恐慌情绪和刻板印象的狂欢现场:
“王多金那个挨千刀的!为了赚钱简直丧心病狂!这种乐园就该永久查封!”
“太吓人了!以后谁还敢玩这些乱七八糟的高科技玩意儿?看着就不安全!”
“何止阳光乐园?我跟你们说,隔壁那个奇迹乐园更邪门!上次我坐他们那个什么梦境过山车,下来之后感觉脑子都不是自己的了,还莫名其妙多了段隔壁老王打呼噜的记忆!绝对有问题!”
“对对对!还有那个宠物翻译器!我家狗用了之后天天对着我翻白眼,还学会了在饭里藏私房钱!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就是!这些打着‘黑科技’旗号的乐园,我看都是一路货色!一个比一个坑爹!一个比一个危险!建议有关部门好好查查,别等出了人命才后悔!”
“抵制所有黑科技游乐园!还我一个纯真、安全、只有碰碰车和旋转木马的童年!”
林缺看着这些评论,血压“蹭蹭”往上飙,差点一口老血喷在屏幕上,把那本就破旧的显示器染成血色浪漫风。
这都什么鬼?!
王多金那个蠢货用报废拖拉机马达改的按摩椅把人弄伤了,关他林缺和奇迹乐园什么事?!
诚然,他的梦境过山车是会让人记忆错乱外加共享社死瞬间,宠物翻译器是会让宠物变得比主人还精,喵化体验馆是可能让游客随地大小便……但他至少没在物理层面把人弄残废吧?!(虽然精神层面可能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但那能一样吗?!)
这帮吃瓜群众,简直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典型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林缺招谁惹谁了?!
“妈的!王多金!我xxxx!”林缺气得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面上那几只不知道从哪儿爬来的蟑螂都受惊逃窜。他现在对王多金的恨意,已经超越了单纯的商业竞争对手,上升到了“你丫活着就是为了克我”的宿命论高度!
愤怒归愤怒,但看着系统后台那再次开始“自由落体”的游客满意度评分,以及不断弹出来的、要求官方给个说法、甚至呼吁抵制奇迹乐园的新投诉,林缺的心又沉了下去。
这次的危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棘手。
以前出的问题,大多是乐园内部的幺蛾子,影响范围相对有限,他还能靠着耍赖、忽悠、或者零的“技术支持”(虽然往往是帮倒忙)勉强应付过去。
但这次不一样,这是由外部事件引发的、波及整个行业的信任危机!公众的恐慌情绪一旦形成,就像是决堤的洪水,根本不是他这个小小的、破败的、没钱没背景的乐园园长能堵住的。
“黑科技”这个标签,在过去虽然也给他带来过麻烦,但更多的是一种猎奇、神秘的色彩,吸引着那些追求新鲜刺激的特定人群。可现在,在阳光乐园那血淋淋(虽然没死人,但场面也够呛)的事故衬托下,“黑科技”这三个字,几乎就等同于“不安全”、“危险”、“草菅人命”!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明天就会有更多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堵在乐园门口,追问他那些坑爹设施的安全问题;市场监管部门的工作人员会拿着各种表格上门检查,随便挑个刺就能让他停业整顿;而那些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口味独特的游客们,也会因为害怕“下一个被抖断腰的就是我”而不敢再来……
到时候,别说赚钱了,他这个乐园能不能继续开下去都是个问题!
【“检测到宿主血压飙升,心率过快,肾上腺素水平异常。根据健康预警模型,宿主有12.7%的概率在未来一小时内突发脑溢血,建议立刻服用速效救心丸或躺平接受现实。”】零的声音适时响起,成功地给林缺的怒火火上浇油。
“滚!!”林缺吼了一声,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
他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虽然是咸鱼版的)。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
找老王?让他赶紧发明一个“公众智商提升仪”或者“舆论反转机”?林缺觉得,指望老王,还不如指望那群星际拖把头能开着飞船来接他跑路靠谱。
找零?让它入侵网络删帖控评?零倒是能做到,但以它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林缺严重怀疑它会把“抵制奇迹乐园”的帖子删掉,然后换成“奇迹乐园黑科技天下第一不爽来打我啊笨蛋人类”,效果可能更糟。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条路了。
林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桌子上的那部红色座机——那是市长办公室的专线电话。
他的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混合了抗拒、屈辱、恶心,但又不得不为之的便秘般的表情。
求助那个便宜爹?
虽然上次的发布会让他感觉像是被公开处刑了一样难受,虽然他极度厌恶那种靠着关系、颠倒黑白的方式……但是,现在好像除了抱紧市长这条(又粗又硬还可能随时把他勒死的)大腿,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毕竟,能用魔法打败魔法,能用权力压制舆论的,往往只有更大的权力。
林缺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仿佛要吐出心中所有的不甘和屈辱。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像是在触摸什么剧毒的爬虫一样,慢慢地、慢慢地……拿起了那部红色的电话听筒。
“喂……”电话接通的瞬间,林缺的声音立刻切换到了那种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带着哭腔的、委屈巴巴的模式,酝酿已久的那声称呼,终于还是厚着脸皮(和胃酸一起)喊了出来: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