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
通话被沈知寒挂断的那一刻,沈允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二哥的审问……
终于结束啦!
他姿态闲散,随意放纵地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仰着头,薄唇无意识张合着,疲累地捏了捏眉心。
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两个弟弟已经悄无声息不动声色地坐在了另外左右两张正好相对着的椅子上。
“下次二哥的电话能不能别让我来接啊。”
沈允抱头左右摇摆,像一条无处安放的蛆:“他真的很吓人。”
沈辞摆弄着茶几上的茶具,提起茶壶,倒了杯热茶:“能和二哥对话的,除了温柒柒和大哥,就只剩下你了,三哥。”
目光瞥到茶杯里清澈茶水上倒映着的沈妄,沈辞嗤了声,开口:“哦。喝过酒的沈妄,倒是也敢直接和二哥嚷上两句。”
沈妄唇角勾着,伸手想去接沈辞手里的茶,然而却被沈辞不动声色地绕过他的手,高抬起放到了还在苦恼的沈允面前。
沈妄抬眸,对上四哥沈辞不愠不怒的眼,又低笑着移开。
沈允扑棱一下坐起来,顺手拿起滚烫的茶,“嗖”地一下又放下,烫得眼圈微微泛红,他语气不满:“你们怎么会那么怕二哥?我怕二哥是因为他小时候总揍我,我也妹看见他揍你们啊?怎么他电话打过来,你们两个比哑巴还安静!”
两人没开口。
最先发出声音的,是沈允的手机。
“他也许在最后的地点,在你的身边,在你的梦魇,如果看见他请别害怕——”
又是一个来电。
沈允只看了一眼来电备注,就痛苦地捂住了脸。
电话铃声还在不断催促着他:
“神啊,可不可以让我感受一下~”
神啊,沈家怎么专挑他这个可怜人儿折磨?
刚受完二哥的审讯,就要面对大哥的折磨。
哭丧着脸接起了电话,沈允的声音悲愤中带着些讨好的意味:“嘿,我一日不见如隔三年大秋小秋灰不溜秋的大哥,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沈家老大沈墨书对他的声音并不意外:“不是检讨的事。”
沈允松了口气。
“是温柒柒的事。”
沈允:“(?_? )”
“沈知寒刚刚给我发了消息。”
“(????)”
沈墨书的声线不同于沈知寒,明明听起来平静如常,但沈允就是感觉那个人正处在盛怒的边缘。
“你们把温柒柒怎么了?”
沈允看了眼还是一言不发的两个弟弟,认命地揉了揉眼角,扯皮:“大哥,我说她是半夜通宵打游戏累得……你信吗?”
“你说的,是温柒柒……还是你自己?”
沈允双手合十做了个祈祷的手势,又跑到小角落里跟沈墨书解释去了,沈妄也站起了身子,伸了个懒腰。
“那我先走了。”
沈妄抬脚。
沈辞的茶杯盖子在茶杯口轻轻磕了磕,声音不大,但还是传进了沈妄的耳朵里。
他没有停步,沈辞就开口叫他:“你去哪儿?”
沈妄侧过来头:“还能去哪?去看温柒柒啊。”
沈辞靠在椅背上,轻轻抬了一下银丝边框眼镜,语气不紧不慢:
“毒蛇已经发了令,你还敢顶风作案?”
“不怕他扬了你?”
沈妄扬着头看他一眼,转身就推开沈辞办公室的窗子。
栀子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浓郁到化不开。
金发少年倚在窗边,夜风微微吹起他的碎发,他歪着头,唇畔漾着散漫随性的笑,音色清润干净:
“是谁逆势而为,是谁明知故犯,是谁在……”
尾音上挑:
“蠢蠢欲动啊,四哥。”
栀子花至纯至白的花瓣从窗外随风飘进来,落在地上,一片两片,片片重叠。
兄弟两人无声对视着。
“是我,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锅,是我没照顾好柒柒,大哥你消消气,快放下把我送去战队训练的恶毒想法!”
屋内只有沈允像个孙子一样点头哈腰从办公室东角落道歉道到西角落,又从北角落忏悔忏到南角落。
期间脚底不知道踩了多少片白色花瓣。
在沈允第三十六次从沈妄沈辞兄弟俩面前踱步而过,沈妄向后撩了一下金发,轻笑了一声:“四哥,你的眼里只看到了毒蛇。”
灯光在金发少年的眼底积了一层淡淡的光芒,他旋即反手关上了窗子,伸手在身前挥了挥,试图消散身上的栀子花香:
“毒蛇有毒蛇的所欲所求,同理,兔子也有。”
沈辞不紧不慢摘下眼镜,那双眸子锐利阴翳:“金毛小狗怎么敢和毒蛇的欲望相提并论?”
沈妄朝着门口走去,他的声音轻松自然:“我可没看出来老鹰有不敢的心思。”
“无论肉食动物有什么心思,他们终究是要考虑到猎物的意见。”
“所以……”
沈妄站在门口,伸手把住了门把手,缓缓带上了门,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四哥觉得……”
“兔子是会喜欢凶猛虎视眈眈的大型肉食动物,还是会喜欢……”
“人畜无害的金毛小狗呢?”
沈妄音落,还没来得及关门,就有不明飞行物直袭而来!
“啪——”
“啪啪——”
清晰的两声回响在安静的走廊里。
沈妄一时呆滞,竟然没伸手把糊在脸上浸了水的白帕拿开。
同样,沈辞也没伸手移开忽然就落在他头顶的呱呱湿白帕子。
甚至还在滴水。
屋子内只有沈允捂住话筒,压低声带恶狠狠地咆哮:“他妈的,二哥打视频电话的时候你俩屁都不敢放,大哥打电话过来你俩搁这儿背着我叭叭叭是吧?”
他的眸子里盛放着平日里藏起来的阴狠劲儿:“说什么蛇鼠的,都想早点死再投生,是么?”
—
Y国莫顿尔庄园宴会。
管家裴叔俯下身子向端着红酒的沈知寒汇报情况:“二爷,目标人物在右后方,目前正在同端木家那位交谈,我们……”
沈知寒目光始终看着视频中浅睡的少女,手指有意无意地在屏幕上拨动,开口是一贯的矜贵:“裴叔,做生意,急不得。”
管家裴叔无声点头,身子又直了回去,气势森然狠厉,无人敢靠近。
穿过宴会中间的层层人群,沈知寒的目光落在一个与黑色中山装男子交谈甚欢的男人身上。
端木云璟,端木家的继承人。
与沈家黑白两道通吃不同,端木家更偏向于只做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
常年混在这条道上,沈知寒没少遇到总想来抢一杯羹的端木云璟。
身穿黑色高领搭配着黑色皮衣的男人没有继承家族里的红发基因,而是顶着一头极为吸睛的银灰发色。
这点倒是和沈知寒的有些像。
不同的是,沈知寒的银发要更为纯净,更偏向月白色。
两人年纪相差不多,刚入道的时候经常被认错。
只是端木家还教育些人文道义,沈知寒从小受到的教育就只有“为达目的可以完全不择手段”。
也就导致刚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沈知寒没少顶着端木云璟的名声做些不道德的小事。
两人之间的梁子是越积越多。
今日也是为了同一个供货商,才在这庄园内隔着人海遥遥对望,抿唇一笑。
端木云璟向他举起了酒杯,幅度不高,仅仅略高于心脏的位置。
沈知寒也抬手。
他大度,酒杯被他举得高过眉心。
嘴角轻傲地扬起,他挑衅地将手中酒杯倾斜,向着草地倾洒出些许猩红的液体。
酒杯回正,端木云璟不恼,跟身后人动了动手指,当着沈知寒的面,拿来一纸合同。
管家裴叔再次躬下身子:“二爷,他们要签合同了。”
沈知寒挑眉,忽地一笑:
“Stupido。”
(公主御用翻译团:意大利语,蠢货。)
端木云璟看清了沈知寒的口型。
但,他对除了中文之外的任何语言一窍不通。
不过不用想也知道。
沈知寒那条烈性极强的毒蛇笑得这般不屑,肯定不是句好话。
合同被端木云璟递到了中山装男子手中,手下人跟他翻译着“只要签了这个,你就能拿到比沈家高出8个点的利息”。
眼看着中山装男子抹了抹头上的汗要签字,管家裴叔皱起了眉。
而此时的沈知寒将手机挂在了口袋里,给了身后管家裴叔一个眼神,漫不经心地戴上一只蓝牙耳机,伴随着少女时不时地梦中狂语,幽幽开口:
“这里的生意,什么时候轮到白纸黑字来生效了?”
“端木云璟,还是太蠢了。”
音落,在合同被中山装男子签下的那一刻,三颗消音子弹从庄园内隐秘的角落里飞射而出!
一颗直奔沈知寒!
另外两颗的方向则是端木云璟!
沈知寒仿若早有预料一般,轻而易举躲闪开了射向自己的子弹!
迅速翻滚到掩体之后,他从后腰掏出一把银色手枪,毫不留情地向着子弹发出的方向开了两枪!
枪声四起!
庄园内顿时慌作一团!
宾客中那些伪装的其余党派的黑帮不再掩饰身份,掏出枪对着属于沈知寒和端木云璟的人就是一顿扫射!
而端木云璟这边,刚刚的两发子弹全中!
只不过是没有打在端木云璟身上而已。
脸上被迸溅了一条鲜红的血渍,端木云璟面无表情地将被他拉过来挡了两枪的中山装男子丢在地上,滚到一处桌角后,把枪握在了手里。
外面似乎不止一伙人。
很乱。
端木云璟看到了同样躲在掩体后面惬意的沈知寒,向他打了个手势:
“你早就知道有诈?”
枪林弹雨间,沈知寒向着端木云璟这边开了一枪。
端木云璟极速后仰!
子弹从他面前飞过,射穿了他侧后方想要偷袭而来的Y国人。
“你差点杀了我。”
隔着远,端木云璟只能给沈知寒那个疯子比手势。
要不是常年作对,他太了解沈知寒的德行,刚刚中枪的就会是他。
沈知寒耸肩:“价格那么低,时间那么急,这还能上当怎么能不算是傻逼。”
端木云璟:“……”
场上的枪声逐渐向两人靠近。
沈知寒端木云璟时不时换着掩体反击。
但对面火力太盛,两个人身上带的子弹根本不够。
眼看就要枪尽弹绝。
两人又在一处相近的掩体后碰面。
“二爷要跟我死在一个地方了。”
端木云璟扯扯嘴角:“真垃圾啊你。”
由于离得近,沈知寒直接上腿横踢,被端木云璟早有预料地格挡住。
“我死不了。”
沈知寒语气淡淡的。
“还有人在等我回家。”
端木云璟挑眉,不以为意。
沈知寒抬起枪,枪口直接抵在端木云璟的额头上,笑意里是嗜血成性的疯狂:“我不信你端木家来谈这种大生意,还像我一样孤身一人……”
“叫你的人出来。”
“不然我会比外面那群人,先毙了你。”
端木云璟没回应,只是凝眉与他对视。
“三。”
沈知寒倒数。
“呵,你宁可把命押在我身上,也不肯多带几个人?”
端木云璟迎着他的枪口,没有任何畏惧。
“二。”
沈知寒没空理会他的胡诌。
“要是没有我们端木家兜底,还真不知道你沈知寒能有几条命在Y国浪。”
“一。”
沈知寒扣动扳机的瞬间,掩体后的庄园被更强势的一股势力所掌控,叫嚷声突然就小了下去。
端木家的人赶来了。
“你他妈还真开枪了。”
就算是空枪,端木云璟也感觉脑袋嗡嗡的,伸手不爽地拨弄开沈知寒的枪口。
“我从不骗人。”
沈知寒丢下一句之后,又把口袋里的手机拿了出来。
屏幕里的少女睡颜恬静。
心绪重新恢复到平静。
“这就是温柒柒?”
端木云璟凑过来。
沈知寒习惯性地向后肘击,端木云璟也习惯性地下蹲躲过。
只是没想到沈知寒还有后招,用了力气的拳头不留情面地落在他的胸口上。
疼得厉害。
“你多看她一眼,我就多揍你一拳。”
极为平淡的警告。
端木云璟眯起眸子:“你平时对珠宝生意根本不感兴趣,但听闻沈家千金很喜欢亮闪闪的珍珠钻石,所以你这次来这里……”
他的目光扫过一堆尸体中那个最下层的中山装男子:“是为了他口中的Y国最大克拉的粉红极星?”
沈知寒没说话,算是默认。
管家裴叔又回到沈知寒的身边,看了眼端木云璟,用意大利语和沈知寒交流:
“二爷,钻石不在他身上,但是找到了些其他有用的讯息。”
沈知寒点点头。
端木云璟这次带来会意大利语的翻译基本都在这场枪战里死透了,他随手从翻译团里捞出来一个呆头呆脑的实习生,逼问:“他们在说什么?”
由于离得不近,实习生只能努力回想管家裴叔刚才的口型,极为认真地回答:“他说,‘少爷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男人说这么多话。’”
端木云璟:“……?”
管家裴叔:“端木云璟刚刚提起了小姐,要不要在这里把他处理掉?”
沈知寒望向端木云璟的眸子带了点意义不明的笑意,没有发出声音,对着管家裴叔做了个口型:“裴叔,柒柒不喜欢我身上血腥味太重。”
实习生翻译:“他说,‘好久没见少爷笑得这么开心了。’”
端木云璟:“……?”
管家裴叔皱眉:“二爷,你应该也看到了他们翻译的口型,我感觉他们好像有什么大病,为了防止您的名誉受损,还是一起清理掉吧。”
沈知寒随意地转动手中的银色手枪,似笑非笑。
端木云璟扯过来实习生的领子,语气中带着威胁:“他们刚刚这句说什么?”
实习生只好磕磕巴巴顺着前文连猜带蒙:“他,他说……‘我从来没见少爷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
端木云璟:“……?”
头顶突然传来直升机的轰隆声。
两条梯子从上面被放了下来,管家裴叔拎着一个黑色的皮包,先攀了上去。
沈知寒慢悠悠地伸出手拽住梯子的锁链:“端木云璟。”
直升机的螺旋桨呼啸声音过于震耳朵,端木云璟只能用小臂挡住疾行的风,回他:“说。”
直升飞机向上缓缓升起,沈知寒双脚离地,表情轻松愉悦,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极强的威慑:
“让你的弟弟,从柒柒身边……滚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