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铜鹤香炉里,檀香混着晨露的冷涩在蟠龙柱间游走。
十六岁的朱承煜攥紧御座上的明黄缎面。
他垂在御座右侧的明黄纱帘后,皇太后郑氏的身影端得笔直。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体乾的尖嗓划破殿内寂静,回音撞在九爪金龙藻井上。
两班文武垂首肃立,唯有西厂之首的崔呈秀抬了抬眼皮。
目光扫过御座下首那把铺着貂皮的交椅——刘宏正斜倚其上。
他抚了抚颔下三缕美髯,将殿中诸人的神情收进眼底。
“既然没人开口,那我就先说了。
昨日接山东巡抚急报,登莱水师竟私扣东厂押送的生药船队。”
刘宏声如滚雷,震得殿角铜铃轻响,
“船队所载,乃为皇太后祈福的千年人参,竟被水师以‘防倭寇’为由滞留。”
他忽然转身,压力直逼刑部侍郎赵南星,
“赵大人,你管着刑部,可知私扣皇家贡品该当何罪?”
赵南星浑身一颤,笏板“当啷”落地:
“这……回九千岁,登莱水师向来……向由兵部调遣,刑部……”
“刑部管不了水师?”
刘宏踏前一步,蟒袍下摆扫过御阶,
“还是说,赵大人觉得,东厂的公文,比兵部的令牌更不管用?”
他忽然望向御座,嘴角微扬,
“陛下,您说呢?”
朱承煜喉头滚动,余光扫向纱帘。
郑氏的佛珠转动声陡然加快,半晌才传来蚊呐般的声音:
“九千岁……按祖制办吧。”
少年天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望着刘宏转身时手中的珠串。
他忽然想起去年冬至,自己在文华殿习字,刘宏竟伸手按住他握笔的手,
“陛下腕力不足,当多练《大诰》”,而《大诰》首篇,便是“臣工当敬上”。
“崔大人,你兼着西厂提督,”
刘宏坐回交椅,指尖敲了敲扶手,檀木上的蟠龙纹与他蟒袍上的纹路相映成趣,
“说说,这登莱水师的提督,是不是该换换人了?”
崔呈秀忙不迭出列,笏板举过头顶,袖口露出半截绣着东厂飞鱼纹的里子:
“回九千岁,水师提督毛文龙屡屡抗命,私扣贡品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回浙江解送的绸缎,也被他以‘军需不足’为由截留!”
“启禀九千岁!”
左班突然有人越众而出,是吏科给事中杨涟。
他的官靴在金砖上拖出刺耳声响,腰间绯鱼袋跟着剧烈晃动,腰间玉佩“当啷”撞在笏板上:
“登莱地处海防要冲,生药船队申报单上写明‘二十车人参’,实则夹层藏有火铳图纸!水师扣船,实乃职责所在!”
殿内顿时抽气声四起。
赵南星猛地抬头,冲杨涟使眼色:别说了,你会死的。
却见后者颈间青筋暴起,死死盯着刘宏。
刘宏手中的朝珠在袖中“哗啦”散落。
他笑了,笑得放肆不已。
眼尾细纹里凝着冰碴:
“杨给事,你怎知船队有火铳图纸?莫不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
他转头望向王体乾,后者立刻从袖中掏出一沓文书,黄封上盖着东厂朱印,
“去,把杨大人与毛文龙的书信往来念一念——上月初三,杨大人是不是写过‘登莱有警,望将军坚守’?”
王体乾展开文书,尖嗓里带着得意:
“‘今岁海寇猖獗,闻东厂船队载有奇货,望将军细查。’好个‘奇货’!杨大人,你这是指桑骂槐么?”
杨涟的脸色瞬间煞白,笏板“当”地砸在地上:
“我……那是因公事!”
“因公事?”
刘宏忽然拔高声音,震得殿顶积雪簌簌而落,
“你私下联络边将,非议朝廷调令,还敢说因公事?”
他忽然望向御座,冕冠珠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陛下,如此目无纲纪之臣,该当何罪?”
朱承煜盯着刘宏腰间的玉螭纹带扣,他张了张嘴。
却听见纱帘后郑氏的声音:
“杨爱卿……先去诏狱待几日,待查清楚再……”
“慢着!”
刘宏抬手打断,声音陡然温和,
“皇太后慈悲,陛下仁厚,老奴却不能坏了国法。”
他冲王体乾使眼色,后者立刻递上一份早已备好的圣旨,
“按《大明律》,私通边将、非议朝政,当夺俸半年,贬为庶人。”
他望向杨涟,嘴角勾起冷笑,
“杨大人,可服?”
杨涟忽然跪地,冲御座重重叩头,额角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
“臣不服!九千岁把持朝政,颠倒黑白——”
众人听到杨涟直接说出这个事实,相互窃窃私语。
“卧槽,不要命了,是吧?”
“拖出去!”
刘宏猛地甩袖,珠串狠狠砸在交椅上,
“敢在金銮殿咆哮,革去官职,永不叙用!”
殿外立刻闯入两名缇骑,架起杨涟就走,后者的双手在金砖上拖出两道血痕。
“刘宏,你大逆不道,不敬皇权!”
殿内鸦雀无声,唯有皇太后的佛珠转动声越来越急。
刘宏抚了抚蟒袍,重新坐回交椅,声音又恢复了温润:
“陛下,是杨给事不敬重陛下您的,那老奴越俎代庖了。”
“来人,将杨涟拖出皇城,砍了!”
朱承煜望着杨涟被拖出殿门的背影,少年天子喉间发苦,却只能挤出一句:
“大伴……处置得当。”
随后蓟辽总督袁崇焕打破了朝廷内的宁静。
“臣蓟辽总督,有事情起奏”
“袁大人有何事起奏?”
袁崇焕开口说道,
“我关宁铁骑三个月没发军饷了,再如此下去,我关宁铁骑将无人可用。”
“户部!”
刘宏忽然轻笑,指尖划过玉带扣上的蟒眼,
“周大人,你管着户部,怎么连军饷都发不出?”
户部尚书周应秋踉跄出列,官服已被冷汗浸透:
“启禀九千岁,辽东军饷早该拨发,只是……只是太仓银要优先供应……”
“优先供应什么?”
刘宏打断他,
“优先供应陛下的生祠修缮?”
他望向御座,嘴角勾起讽刺的笑,
“陛下,您去年在涿州为老奴建的生祠,还缺二十车太湖石呢。”
朱承煜浑身冰凉,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袁大人……”
刘宏忽然转向袁崇焕,语气陡然温和,
“关宁铁骑缺饷,你可知道是谁在克扣?”
袁崇焕抬起头,撞见刘宏眼底翻涌的暗潮。
殿角的铜鹤香炉飘来龙涎香,却掩不住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
“是……”
“是老奴。”
刘宏替他说完,随手将珠串抛向众人,发出清脆的响,
“关宁铁骑要银子?可以。”
他指了指周应秋,
“但周大人上个月给老奴的‘修祠银’少了十万两——袁大人,你说,该砍谁的头?”
殿内死寂如坟。周应秋突然跪地,连连叩头:
“九千岁饶命!下官立刻补全!”
他转头望向袁崇焕,眼中满是哀求,
“袁大人,军饷再缓些时日……”
“缓?”
刘宏突然暴起,蟒袍带起的气流撞得烛台剧烈摇晃,
“关宁铁骑在辽东杀鞑子,你在京城喝兵血?”
他冲着缇骑队长颔首,
“砍了,把人头送去辽东,给将士们下酒。”
袁崇焕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周应秋被拖出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