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璟跨出叶侯府后,一抬眼便见转角处立着排锦衣卫,为首小旗牵着匹踏雪乌骓,鞍鞯上的鎏金兽首吞口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卑职张顺,见过叶千户!”
小旗堆着笑上前。
他昨夜刚听总旗说过,这位新上任的千户不仅是救过圣驾的武林高手,更是在宫变时亲手斩下多个宦官头子首级的狠角色。
此刻瞧着对方眉骨间的冷意,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乌骓马嗅到叶璟身上的血腥味,忽然打了个响鼻。
叶璟伸手抚过马鬃。
“张仁多大人特意叮嘱,”
张顺赔着笑替他牵马,
“请千户大人今日务必去卫所点卯,弟兄们都等着一睹大人风采呢。”
风采?叶璟在心里冷笑,翻身上马时瞥见小旗腰间别着的荷包,倒像是哪家姑娘送的定情物。
他忽然想起昨夜雏菊,喉间滚过一声淡笑,却在开口时化作冰碴:
“带路。”
马蹄声敲碎巷口的晨雾,锦衣卫们铠甲相撞的“哗哗”声惊起正在赶市的人群。
张顺偷瞄着叶璟挺直的背影,想起坊间传闻他单枪匹马闯东厂地牢的狠劲,后颈不由得泛起凉意。
张顺夹紧马腹跟上,鞍下铜铃随着颠簸轻响:
“大人单枪匹马闯东厂那日,卑职就在朝天宫当值!”
他偷瞄叶璟侧脸,见对方眉梢微动,忙又加了把火,
“听说您还给陛下挡过刺客的毒镖?这等护驾之功,咱锦衣卫近年来也就出了您这么一位!”
叶璟望着街角,就忽然开口:
“护驾是本分,至于东厂……不过是堆腐木,踹一脚就塌了。”
张顺噎了下。
叶璟转头看向腰间的荷包
“哪家姑娘绣的?针脚倒密。”
张顺耳尖骤红,慌忙用刀柄挡住荷包:
“大人见笑了……是邻街小妹送的,卑职哪敢应?”
“为何不应?”
叶璟挑眉,
“锦衣卫也是人,娶媳妇生子,比攥着绣春刀踏实。”
张顺却误以为这话暗藏机锋,背上瞬间沁出冷汗:
“卑职、卑职目前只想跟着大人办差……”
叶璟忽然大笑,
“怕什么?爷又不是东厂的人,还能管你娶几个媳妇?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因儿女情长误了差事——”
“卑职不敢!”
张顺忙不迭应声,却见叶璟抬手抛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块糖霜山药糕,还带着体温。
“赏你的。”
叶璟头也不回,
“娶媳妇时记得请爷喝喜酒,爷送你两坛十年陈的女儿红。”
张顺攥着油纸包,鼻尖萦绕着甜香。
叶璟踏入卫所仪门时,檐下阴影里忽有几道冷冽目光扫来。
正堂阶前,身着三品麒麟补子的原任千户陈弘正倚着廊柱,指尖转着枚翡翠扳指,身后站着七八个腰佩绣春刀的汉子,瞧那站姿便知是常年抱团的老兄弟。
“哟,这不是救驾的大英雄么?”
陈弘拖长声音,扳指撞上廊柱发出脆响,
“怎么着,宫里待腻了,来咱们这小庙镀镀金?”
廊下响起几不可闻的嗤笑。
“陈大人说笑了。”
叶璟解下披风随手丢给张顺,飞鱼服在阴廊里泛着冷光,
“天子脚下无小事,何况卑职新领了查贪的差事……总有些陈年老账,得好好理理。”
陈弘脸色一沉,身后一名虬髯大汉跨前半步:
“查账?呵,咱们卫所的账册,怕不是你这新丁看得懂的——”
“吴百户这话说的。”
叶璟忽然轻笑,指尖划过腰间令牌,
“前日在陛下跟前,可是亲自赐了我‘遇事可先斩后奏’的口谕。怎么,你是怀疑陛下看错了人?”
虬髯汉噎住,陈弘却突然拍手笑起来:
“好好好!果然是圣前红人,口气就是不一样!”
他扬手招来个小旗。
“去把戊字档的账册搬来——让叶千户好好‘理理’咱们这些老家伙的陈年老账。”
张顺在旁听得手心冒汗,凑近低声道:“大人,戊字档是……”
“我知道。”
叶璟接过账册时,指腹触到封皮上的油渍——这叠账册少说有三年没动过,边角还沾着酒渍和骰子印。
他翻开第一页,目光扫过“修缮马厩银三百两”的条目,忽然想起今早路过马厩时,看见的瘸腿战马。
“陈大人,”
他指尖敲了敲账册,
“去年腊月修缮马厩,用的可是海南黄花梨?”
陈弘瞳孔微缩,却仍笑道:
“小同志年纪轻,不懂规矩——这账册么,自然是怎么好看怎么记。”
叶璟忽然合上册页,指节敲得封皮“啪啪”响:
“巧了,卑职昨儿刚跟工部尚书学了验木方子。”
他斜睨着陈弘骤变的脸色,
“不如现在就去马厩刨开地基,瞧瞧底下埋的是黄花梨,还是烂松木?”
廊下气氛骤冷。
陈弘身后一名灰衣人忽然按刀上前,却在对上叶璟目光时猛地顿住。
“叶千户这是要跟弟兄们过不去?咱们在这卫所喝风吃土时,你怕是还在学堂里背《孝经》呢!”
“孝经?”
叶璟忽然逼近半步,陈弘甚至能看见他瞳仁里自己惊惶的倒影,
“卑职倒记得,《孝经》里说‘非法不言,非道不行’——陈大人这三百两的木材,可是合了哪条王法?”
话音未落,院外忽然传来马蹄声。
张顺匆匆跑进来,附在叶璟耳边低语几句,叶璟挑眉,从袖中摸出张朱砂批红的公文:
“巧了,陛下刚派了工部侍郎来验马厩工程。陈大人不如亲自带他去?”
陈弘盯着公文上的御印,喉结滚动数次。
“叶千户年轻有为,陈某甘拜下风。”
“不过卫所的差事,可不是耍耍嘴皮子就行——”
“自然。”
叶璟弯腰拾起骰子,
“今晚子时,城西破庙。陈大人若有兴致,不妨来瞧瞧,什么叫‘真刀真枪’的差事。”
张顺跟在身后,听见陈弘等人的窃语:“这小子怎么知道破庙的事?”
“大人,您真要去破庙?”
张顺压低声音,
“那地方闹过鬼,三年前有个总旗死在——”
“死的是李通,对吧?”叶璟把玩着骰子,“
他腰牌在乞儿的狗窝里,而狗爱吃人肉。”
他忽然转头,吓得张顺险些撞墙。
“陈弘他们今晚要转移贪银,顺便杀了那乞儿灭口。”
小旗脸色煞白:“那、那咱们带多少人?”
“不用人。”
叶璟将骰子弹进院角石臼,
“就你和我。顺便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鬼不会害人,”他轻笑,“人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