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九座鎏金香炉里焚着南海沉香,青烟顺着三十六根雕龙朱漆柱缭绕而上,将飞檐下悬着的千盏琉璃宫灯映得五彩斑斓。
“干爹您瞧,这是扬州盐商孝敬的珊瑚屏风!”
浙江镇守太监王忠宝捧着尺高的红珊瑚树,说道,
“这可足有九尺九寸高,比紫禁城里的还高出三分呢!”
“算你有心。”
刘宏斜倚在翡翠雕琢的蟠龙榻上,榻前跪着的这十二名外派太监,他们可都是自己的心腹。
广东市舶司提督李得全膝行上前,怀里抱着个锦盒,
“暹罗国进贡的夜明珠被奴才截下了,共七十二颗!”
“奴才特意请巧匠嵌在祝寿屏风上,单是这屏风的框架,就用了南海千年紫檀木......”
“够了,我知道你的孝心了,就这样子吧……”
刘宏抬手止住这货想拍马屁的心理。
因为他忽然瞥见角落站着的山西矿监陈林,居然没有出来说他要送什么东西。
“陈林,你掌管山西煤铁矿脉三年,怎么这次两手空空?”
陈林瞬间浑身发抖,忙从袖套里掏出个油纸包:
“干爹赎罪!今年山西闹灾,奴才实在......”
话未说完,刘宏身边的东厂督主李尚明突然一脚踹翻他的油纸包,露出里面半块沁血的田黄石印章。
“闹灾?”
刘宏冷笑一声,
“你3月份给咱家的密信里,还说收了三万两矿税孝敬呢!”
他挥了挥手,立刻有锦衣卫将陈林拖出殿外,惨叫声一直不停。
他转向其他太监:
“都给咱家记好了,地方上的油水,七分归咱家,三分你们自己揣兜——但要是学陈林藏着掖着,那就别想挣了,把命拿来。”
殿内太监齐齐叩首,纷纷高呼“九千岁明鉴”。
他忽然将自己手中众人的账册抛给李尚明,笑道:
“你们在外头辛苦了,今日寿宴上,咱家自会重重赏赐。”
殿外忽然传来钟鼓齐鸣。
太常寺乐官捧着编钟鱼贯而入,
“寿宴正席已备,恭请九千岁移驾!”
如今他手中握着东厂、锦衣卫、御林军,还有满朝文武的生杀大权,区区小皇帝,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朝天宫前的朱雀大道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各府送礼的马车。
御道尽头,三十六名东厂番子手持绣着“刘”字的旌旗。
……
“时辰快到了。”
东林党领袖杨涟捏着袖口的暗纹,望着怀中裹着明黄缎子的礼盒,其中不过是一方寻常的端砚。
也是他能给出的最体面又不失风骨的贺礼。
身旁的门生魏大中压低声音:
“老师,咱们当真要从了阉党?”
“噤声!”
杨涟转身,
“如今九千岁势大,满朝半数官员已入其手下,若此时硬抗实在不理智。”
……
御道东侧,内阁首辅温体仁的马车缓缓停下。
八名健仆抬着檀木箱紧随其后,箱中装着从江南富商处搜刮的十二幅唐寅真迹,箱角还嵌着东海珍珠串成的“寿”字。
他整理着玉带,对着铜镜冷笑:
“李守中那阉货昨日派人送来密信,说刘宏要在寿宴上立襄王为储......”
话音未落,管家匆匆赶来:
“老爷,司礼监派人传话,要您即刻去偏殿候着!”
温体仁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抬手示意仆役跟上:
“走,且看这阉党要唱哪出好戏。”
……
随着梆子声响起,看管时辰的小太监尖着嗓子高喊:
“吉时——到!”
朝天宫朱红大门轰然洞开,礼乐声起奏。
御道两侧,早已候着的官员们瞬间挺直腰板,各府抬盒如长蛇般向前。
杨涟望着手中的端砚,忽然想起先帝临终前的嘱托,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
……
当第一份贺礼跨过宫门门槛时,刘宏正把玩着玉玺,听着殿外此起彼伏的“恭祝九千岁福寿安康”。
他望向跪地行礼的李守中,突然大笑:
“瞧见了吗?这满朝文武,哪个不在咱家脚下跪着!”
在众宦官笑声中,三十六名太常寺乐官奋力敲击编钟。
随着吉时梆子的最后一声脆响,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守中手持鎏金唱礼簿,迈着八字步缓缓登上唱礼台。
他清了清嗓子,尖厉的嗓音刺破晨雾:
“宣——群臣上寿!”
“内阁首辅温体仁,进献古董真迹十二卷,东海明珠寿屏一座!”
李守中拖长的尾音里带着笑意,温体仁立刻领着八名仆役抬着描金礼盒鱼贯而入。
檀木箱开启时,珍珠寿屏上“万寿无疆”四个金字更是晃得人不敢睁开眼。
刘宏半倚在翡翠蟠龙榻上,随意扫了眼便颔首:
“温大人费心了,赐座——东首第一席。”
“户部尚书周延儒,进献赤金三千两,南海珊瑚树九尺九寸!”
周延儒的胖脸涨得通红,亲自指挥家丁将描金漆盒摞成小山。
“好!”
刘宏拍案而起,蟒袍玉带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周大人这份孝心,该赏!东首次席!”
轮到东林党时,气氛陡然凝滞。
“左副都御史杨涟——”
李守中故意拉长声调,目光扫过杨涟怀中朴素的朱漆礼盒,
“进献端砚一方,祝九千岁......”
“且慢!”
东厂督主李尚明突然踏前一步,
“区区端砚也配献礼?莫不是对千岁不满?”
杨涟猛然掀开盒盖,露出砚台上“清正廉明”四字,
“此砚乃先皇御赐,臣愿九千岁如砚台般......”
“住口!”刘宏勃然大怒,“先皇?先皇如今可在这朝天宫?”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乐声戛然而止。
杨涟僵在原地,额间冷汗顺着皱纹滑落。
“罢了。”
刘宏突然冷笑,让气氛缓了下来,毕竟是自己生日,没必要闹那么僵。
“东林党清高惯了,赐座——末席。”
他挥了挥手,礼乐声重新响起,却比先前多了几分肃杀。
唱礼太监继续念道:
“太学祭酒叶文远,送家传玉牌!”
叶文远身着一袭素净的官服,手中捧着礼盒,不紧不慢地踏入殿中。
刘宏看到他进来,微微坐直了身子。
毕竟叶文远身份特殊,他既是太学祭酒,肩负着教导天下学子的重任,又是东林党中的关键人物,在朝堂之上和士林之间都有着极高的地位,且世袭的叶侯身份也不容小觑,刘宏对他便多了几分客气。
刘宏微微抬了抬手,语气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
“叶卿家,听闻你的三儿子加入了锦衣卫,还顺手干掉了咱家手下的干儿子?”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皆是心头一紧,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叶文远,眼神里都是敬佩。
叶文远微微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
他向前恭敬地行了一礼,态度却依然不卑不亢,
“犬子年轻气盛,行事莽撞,给九千岁添了麻烦,在下在此向九千岁赔罪了。”
说罢,他轻轻打开手中的礼盒,从中取出一块温润的玉牌,双手奉上,继续说道:
“这是叶家先皇御赐的家传玉牌,今日献给九千岁,还望九千岁恕罪。”
刘宏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那玉牌看了一会儿,旁边的小太监接过后,随意地放在一旁。
“叶卿家,你家公子行事也太不知轻重了。不过今日你太学祭酒亲自前来,咱家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往后做事,还是要多注意些分寸。”
叶文远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
“九千岁教诲,在下铭记于心。犬子定会严加管教,日后断不会再犯。”
刘宏微微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叶文远退下。
叶文远转身,而殿内众人也都暗自松了口气,气氛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随着唱礼太监的尖喝声,工部侍郎进献的金丝楠木、礼部侍郎呈上的百子千孙玉雕屏风依次登场。
当最后一名官员行礼完毕,李守中高声唱道:
“请——九千岁入寿宴正席!”
刘宏起身时,腰间他踏着台阶缓缓而下,目光扫过跪满的群臣。
忽然,他仰头大笑,
“哈哈哈……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