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夕刚到含元殿,
长公主齐玉卿就迎了出来,她与顾怀夕年岁相当,身量却比顾怀夕高一些,丹凤眼黑白分明,一身彩锦浮光长裙,衬的整个人雍容又灵动。
她和皇帝齐玉宣一母同胞,是齐玉宣在这世上仅剩的血亲,也是除了太子之外,齐玉宣最疼爱看重的小妹。
是以,她也是京城里最尊贵的女子。
瞧见顾怀夕一身素色长裙,齐玉卿当即不太高兴,拉着顾怀夕坐下,用手指点了点她鬓间的那朵青色绢花,
“怎么穿的这么素净?我险些不敢认了。”
顾怀夕笑了笑,没多解释,“陛下身子不好,进宫穿的太过花枝招展实在逾矩。”
其实,她只是想为那个孩子守几日节。
谈及皇帝的身体,齐玉卿心下愈加忧虑,她长叹一声,
“哥哥身子越发不好了,前几日钦天监观星,说近些日子会有明珠殒落,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哥哥。”
“我听闻你没了孩子,身子养的如何了?”
顾怀夕握住齐玉卿的手,宽慰道,
“我没事。”
“陛下仁厚,天下万民都为陛下祝祷祈愿,上天会眷顾我们东洲的,你也不要太过忧虑,当心自己的身子。”
齐玉卿点点头,勉强笑了笑,“哥哥忧虑西疆边境,自谢淮聿走后总是夜不能寐,现下谢淮聿回来了,又打了胜仗,哥哥想必能安心些。”
紧接着,她看向顾怀夕泛白的脸,
又想起这几日宫里的传闻,
“我听说......苏紫菀回来了?”
顾怀夕笑了下,淡淡道:“连久居深宫的长公主都知道了,可见这位苏小姐的影响力。”
齐玉卿与顾怀夕交好,当然知晓她对谢淮聿有多上心,现下更是明白她心里的不好受,她含着愧意的看着顾怀夕,
“怀夕,这件事,其实错的并不是谢淮聿和苏紫菀。”
顾怀夕有些错愕,杏眸微滞,下意识的抬高了声音:“那长公主的意思是,错的是我?”
齐玉卿未料到顾怀夕反应这么大,赶忙拉住她冰凉的手,
“瞧你,性子何时这么急躁了,我话还未说完。”
顾怀夕面容松动了些,也觉得自己像个刺猬一般,
齐玉卿叹了口气,“苏紫菀原本和谢淮聿定过亲事,就在六年前。”
顾怀夕捏着杯盏的指尖微颤,
六年前,原来那么早他的心里就放了另一个人,可既然如此,三年前他又为何要与她成亲,为何没有娶苏紫菀。
她麻木的问出口:“既然如此,他们为何没有成亲?”
齐玉卿看了眼脸色苍白的顾怀夕,深知自己接下来的话何其残忍,可如今,她不能在隐瞒好友了。
“六年前,谢淮聿奉旨到颍川驻守,与颍川郡守之女苏紫菀相识相爱,谢淮聿一封奏折传进京城禀明哥哥,要和苏紫菀成亲,可那年哥哥身体欠佳,谢淮聿回京探望,西疆趁他不在侵扰边境,杀了苏紫菀母亲,掳走了苏紫菀,这桩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本以为苏紫菀不可能回来了,毕竟被俘虏的女子,能有几个再回故土的,这桩事京城里知道得人本就少,我怕你知道了烦忧,便没告诉过你。”
音落后,暖阁里安静的异常。
明明被地龙烘的温暖如春的暖阁,顾怀夕却生生泛出了一身冷汗,如被寒风冷韧刮了一层皮肉,生疼生疼的。
原来,那些个夜晚她含着心疼抚摸过的每一道疤痕,都是他为另一个女子受的伤。
原来,他这三年不断奔波于颍川,是寻找他丢失了三年的爱人。
那她算什么?
她的爱,就是一场自导自演的笑话。
齐玉卿生怕顾怀夕伤心的厉害,赶忙宽慰她,
“不管怎样你都是谢淮聿的正妻,我就不信他还会因为苏紫菀休了你,或是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怀夕你放心,有本公主和顾太傅在,绝不让你受了委屈!”
顾怀夕没说话,自顾拿起茶壶倒了杯热茶,热气流入肺腑,麻木的胸腔才渐渐回温。
只是那淡粉的眼眸中,光亮一寸寸暗下去。
男人没了,她还有家人和朋友,她还要好好的活着,现下最重要的,是身体里的毒。
“玉卿,当年给谢淮聿拔毒的那位太医可还在?我想见他。”
齐玉卿明显一愣,她以为顾怀夕知晓此事后会大哭一场痛苦不已,可见她眼神毫无波澜,面色除去苍白了一点,半分看不出伤痛之色,反而追问给谢淮聿疗伤的太医,
齐玉卿无奈,只当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吩咐宫女去请太医。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
墨太医提着药箱而来,看见顾怀夕的一刻,苍目泛出些许悲悯,
“老身曾说过,夫人定会为当初所做的决定后悔。”
顾怀夕深色淡漠,眉宇间没什么变化,却在听见后悔二字时,眼尾落得一点苦笑。
当初她多么的毅然决然,现下就有多悔,她甚至不敢将真相告知父亲和齐玉卿,生怕他们戳着自己的鼻头,骂她一句傻透了。
见顾怀夕不说话,墨太医摇头叹气,开始给顾怀夕把脉。
齐玉卿一头雾水,蹙眉看着二人,心中隐隐猜测却又不敢下定论。
墨太医品脉许久,面色愈加凝重,
顾怀夕抬眸看着墨太医,
“您请说吧,无论什么结果我都能受得住。”
墨太医斟酌片刻,
“蚀心本身就是蛊毒,当年老夫用一只身量较小的蛊将它引自夫人的身体,并稍稍在它身上加了一些可以抑制毒性的药物,若夫人身子一直无恙,这蚀心也会被一直压制,保夫人数十年性命无虞。”
“可现在夫人没了孩子,身心大恸,那只小蛊趁着夫人身体虚弱已被蚀心反噬,很难再压制它的毒性——也再没有了解它的法子。”
墨太医话音一落,
齐玉卿惊的站起了身,丹凤眼瞪圆,错愕的看着顾怀夕:“我说那谢淮聿的毒解的蹊跷,第一日中了毒,第三日就敢再去西疆,原来——”
她声音哽咽,满目痛惜,
“怀夕,你真是太傻了!就为了谢淮聿,当真值得么?”
顾怀夕扯了扯唇角,视线落在一个地方,
“当然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