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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复仇

柰何兮繁华,朝荣兮夕毙。

——潘岳

永康元年元月初九,洛阳城迎来了第一场大雪。硕大的雪片飘扬了一夜,将整个大地覆盖得晶莹无暇,却随即被晨起的人们陆续踩成了一片泥泞。

位于寿丘里的赵王府内,此刻也是一片繁忙景象。刚升任为右军将军的赵王司马伦不顾雪地冻脚,颠颠儿地指挥着仆从们搬运着一箱箱上好的银丝木炭。等到把几只大木箱都塞得满满当当,司马伦又猛地一拍脑袋,高声吩咐:“把本王最近新得的那个紫金小手炉拿出来,对了,还有宫里赐下来的几根虎骨,也包好了一并拿上!”

“王爷这么用心,是要给谁送礼啊?”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伴随着踩踏雪地的簌簌声。

司马伦转头一看,唬得连忙拉着来人躲到了角落里:“你怎么来了?进门的时候,可被人看见了?”

“王爷放心,没人认出来。”那人摘下遮住大半张脸的风帽,露出一张俊美得有些妖异的脸来,正是从东宫逃脱后一直潜藏的孙秀。

“你还是小心些,虽说太子倒了,没人认得出你,可宫里那个女人厉害得很,不可不防。”司马伦一提到贾南风,仍然有所顾忌。

“宫里那个女人,怕是也厉害不了多久了。”孙秀搓了搓手,和司马伦一起走进烧着火盆的暖阁里去。他熟稔而自然地在暖阁里坐下,又端起新煮好的热茶喝了几口,这才笑眯眯地对司马伦道:“王爷可知,我方才去了哪里?”

“本王也奇怪,这么大雪,你跑到哪里去了。”司马伦方才见孙秀一张脸冻得青白,鞋子上也满是雪泥,显见是在户外走了许久。

“我方才去了一趟伊水。”孙秀回答。

“伊水,你去那么老远做什么?”司马伦吃了一惊。伊水是洛水的支流,位于洛阳城北三十里外,天寒地冻,往来这一趟可要费不少力气。

“废太子今天出城,我去看看情况。”孙秀捧着温暖的茶杯,虽然鼻尖依旧冻得红通通的,眼中却燃烧着热烈的火焰。

“你不说本王还忘了,皇后把废太子迁到许昌囚禁,就是今日启程。”司马伦点点头,复又不解,“不过废太子都树倒猢狲散了,你还巴巴地跑去看他做什么?”

“我不是看他,是看送他的人。”孙秀笑道,“皇后不许人相送,但还是有些不怕死的东宫属官连夜守在路边,痛哭流涕,里面甚至还有琅琊王氏的人。看周遭的反应,有些人对废太子,还是满怀同情呢。”

“同情有什么用,给废太子定罪时,琅琊王氏还不是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司马伦轻蔑地道,“甚至废太子的岳父王衍,也赶紧逼着女儿王惠风和太子离异,深怕沾染到了一点晦气。”

“王爷的话固然有道理,但这点同情心,还是可以利用的。”孙秀凑近司马伦,压低声音道,“根据我们布置在禁军中的眼线,禁军将领普遍认为太子被废是遭人陷害,特别是右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和殿中中郎士猗几个人,他们以前在东宫任职,现在更是公然表示对贾皇后的不满。那几个人虽然官职不高,但掌握殿中禁军的实权,若是我们能与之联手,推翻贾皇后不在话下。”

“推翻皇后,再把太子迎回来?”司马伦舔了舔嘴唇,紧张地问。

“若只是为了拥立太子,就不费这么多周折了。”孙秀笑道,“在太子眼里,王爷可是一直在讨好贾皇后一党,就算以后王爷帮他复位,以太子那种刚愎自用的性子,只怕对王爷也不会有什么恩赏。”

“那你的意思是?”司马伦知道自己脑子不够灵光,索性什么也不想了,只询问孙秀的主意。

“太子被废已经引发了禁军的不满,若是太子死了呢?”孙秀的脸上蓦地闪过一丝狠绝,“贾皇后以前凭什么杀死汝南王司马亮和卫瓘满门,还不都是靠的禁军的力量!”

“你要杀死太子?”司马伦吓了一跳。虽然他满心向往孙秀为他描绘的美妙前景,但真要他下手杀太子,他还没那个胆子。

“当然不用我们动手。”孙秀朝皇宫的方向望了一眼,胸有成竹地道,“只要我们散布有人暗地里策划兵变解救太子的消息,宫里就有人急着除掉太子永绝后患。到那个时候,”他得意地一笑,“王爷只要振臂一呼,吊民伐罪,自然有无数人愿意追随在王爷左右。捉拿贾皇后,不过两个宦官的力气就够了!”

“军师高见!”司马伦恍然大悟,朝着孙秀竖起了大拇指。他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已有仆从高声禀告:“启禀王爷,礼物都收拾好了,是要现在送过去吗?”

孙秀这才想起初到之时,司马伦正兴致勃勃地搜刮着王府里的好东西,不知要去讨好什么人。以前司马伦送礼的对象是贾南风和贾谧,现在用不着了,他又换了什么目标?

见孙秀探究地望着自己,司马伦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军师不要生气,我是看天气骤冷,檀郎的身子又一直不好,所以送几百斤木炭过去……”

“檀郎,檀郎,王爷到现在还对那个潘岳念念不忘!”孙秀果然生出了怒气,“王爷别忘了,潘岳是贾氏死党,废太子也有他一份罪责。一旦贾氏倒台,他可是死罪难逃!”

“军师又唬我了,檀郎的底细,齐王司马冏不是都告诉我们了吗?”司马伦略带些讨好地笑着,“他若不是我们一伙的,军师又怎么会把符水的解药交给齐王,让齐王藏在雪参丸里送给了檀郎?”说着,脸色沉下,再度端起赵王的架子,“以后大家要和衷共济,你再私底下去害他,休怪我不讲情面!”

“潘岳确实答应齐王反对贾氏,可那并不代表着他会效忠王爷。”每次提到潘岳,孙秀都忍不住要和司马伦争执一番。

“所以本王这不是在拉拢他吗?”司马伦涨红了脸,据理力争,“上次檀郎的夫人去世,本王还亲自去灵堂祭奠,檀郎对我的态度,比以前缓和多了!”

“那王爷就试试吧。”孙秀冷笑,“不过王爷要记得,潘岳这个人心思深沉,若是不能为王爷所用,那就留不得了!”

从永康元年正月到三月,洛阳街头开始流传起各种不祥的传言。有人说尉州地区下了一阵怪雨,雨点落在地上竟然都呈现血色;有人说天师们夜观天象,看见有妖星出现在南方天空;又有人说洛阳刮大风的那一夜,鲁国公府中贾谧的朝服被卷上天空百余尺,落下来时已经损毁得不能再穿。

种种传言,都是孙秀惯用的老路子。他知道人们最害怕什么,也最想听到什么,所以这一切天降异像,末了都会与皇后陷害太子的事件联系在一起。

而这些传言中,最可怕的还是关于殿中禁军密谋兵变、废黜皇后、复立太子的消息。皇后贾南风以前就是靠操纵殿中禁军兵变起家,如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贾南风就如同被猛兽环伺的笼中之鸟,其惊恐无助之感可想而知。

除了贾南风,贾谧也惶惶不可终日。他召集“二十四友”询问对策,大家却也无计可施,只建议贾氏彻查禁军将领。可是禁军将领上至司马氏诸侯王,下至地位低微的殿中中郎,总共有一千多号人,怎么彻查得过来?最后,还是贾谧之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寂静无声,然后一个一个借故告辞。贾谧这一生中习惯了前呼后拥,一呼百应,从未遇见过这样孤立的场面,满心惶恐之下,立刻进宫求见贾南风。

贾南风这些日子也受够了流言蜚语,听了贾谧的建议之后思索了很久,终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召来了她多年的心腹——太医令程据。

潘岳是在废太子司马遹死后的第二天得知这个消息的。那时候他照常去鲁国公府议事,一进厅中就发现气氛不对,号称“二十四友”的各位幕僚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小声而迫切地讨论着某件事。

“哎呀,安仁,你听说了没有?”石崇一见潘岳进来,连忙急吼吼地将他拉到一旁,在他耳边低声道,“废太子死了!”

“怎么死的?”潘岳大惊,连忙追问。

“当然是被……害死的了。”石崇虚虚地指了一下皇宫的位置,把自己打听来的信息一股脑儿灌进潘岳的耳朵,“皇后让太医令程据配制了‘巴豆杏子丸’,让内侍孙虑带到许昌,想要混进废太子的饮食之中……”

潘岳默默点了点头。巴豆和杏子都有催泄的功能,看来贾南风是想制造废太子患痢疾而死的假象,从而让人抓不住把柄。这样的手段,和她当初无形中毒死司马攸如出一辙。

石崇不知潘岳心中所想,自顾说下去:“谁知废太子为人精明,到许昌后饮食都亲力亲为,孙虑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于是孙虑找看管废太子的治书侍御史刘振帮忙,把废太子的住处迁到了一处死巷之中,封锁入口,断绝饮食,怎奈总有人同情废太子,暗中送进食物,孙虑的打算又落了空。”

“那太子究竟是怎么死的?”虽然自司马遹被废潘岳就预测到了他的死亡,但此事究竟与自己有关,潘岳心情激荡之下,连“废太子”的“废”字都忘了说。

“唉,死得惨啊。”虽然身为贾氏一党,石崇提起司马遹之死,还是面露恻隐之色,“孙虑心急之下,竟然率兵直接冲入废太子住处,要将毒药灌入他的口中。废太子年轻力壮,竟然被他挣脱开去,逃进了茅厕之中。那孙虑竟然追入茅厕,用制药用的石杵将废太子活活砸死。据说废太子临死时的惨叫传出数里远,许多人也因此得知了实情……”

“她这样行事,也太明目张胆了。”潘岳低叹了一声。虽然当初的本意就是要贾南风自掘坟墓,但当她真的这样做的时候,潘岳还是感到了一阵惋惜。那个一向精明冷硬的女人,气数将尽才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来。

“是啊,废太子都倒了,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石崇也摇着头道,“听说才到许昌的时候,皇长孙就因为患病不得医治而夭折了。废太子这一脉,是真的绝了。”

“季伦,我想跟你说一句话。”潘岳忽然打断了石崇的慨叹,严肃地道,“从今天开始告病,躲到金谷园里专心去做你的富家翁,这个地方不要再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石崇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忽然旁边有人开口道,“安仁兄,季伦兄,小弟特来向你们告辞了。”

潘石二人回过头去,发现说话之人正是“二十四友”中的左思。

“太冲兄要去哪里?”潘岳与左思一向关系亲密,不由关切地问。

“退居宜春里,专心去写我的书。”左思淡淡地道,“我的辞呈,已经交给鲁国公了。”

“太冲,好好的为什么要辞官?”石崇不解地问。

“现在还‘好好的’,以后就未必‘好好的’了。”左思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潘岳和石崇,“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两位是聪明人,也不必在下多说,还望善加珍重。”说完,向众人拱手作别,竟是挂冠而去。

见左思就这样走了,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各自有了盘算。而素来与潘岳不睦的陆机则远望了潘岳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话:“辞官固然可以远离是非,可有些人泥足深陷,就算想抽身也走不得了吧。”

“喂,你说谁呢!”石崇一向无条件维护潘岳,当即冲着陆机嚷了一句。

见陆机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睬石崇,潘岳伸手拦住石崇,针锋相对地道:“泥足深陷,自然比不得有人见风使舵。听闻士衡兄最近新得了一方宝砚,不知何时可以带给我们观赏观赏?”

此言一出,陆机顿时面红耳赤,想要争辩,却又自觉无趣,便再度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潘岳微微一笑,也不点破。他从司马冏那里早已知道,赵王司马伦热衷于结交洛阳名士,与陆机早已暗通款曲,那方宝砚,就是司马伦送给陆机的礼物。虽说陆机所做的事情表面上与自己并无二致,但能在口头上压他一筹,潘岳还是觉得心中畅快了不少。

“唉安仁,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和陆兄斗嘴。”刘琨等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倒是石崇抢着为潘岳辩护道,“陆家对安仁有害岳父之仇,安仁别的做不了,也只能靠斗嘴来报仇了。”

听了石崇的话,潘岳并不反驳。陆机之父害岳父杨肇被免为庶人,几乎丧命,他确实只能靠口头上这点优势来报复,不过那害死杨容姬之人,就不会有陆机这样的好运了。

“对了安仁,刚才你劝我回金谷园去做富家翁,就是让我学左思吗?”石崇不傻,此刻早已回过味来,低声问道,“你是怕贾氏会出事吗?那你要不要也辞掉官职,和我一起到金谷园去暂避一时?”

“我会找机会的。”潘岳点了点头,心中却想起陆机方才那句话——他早已泥足深陷,想置身事外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为了缓和天下人对太子被害的愤怒,皇后贾南风故意降下诏旨,将已被废为庶人的司马遹以广陵王之礼下葬。可是无论她此刻的姿态多么真诚和哀痛,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太子下葬之后不到十天,永康元年四月四日,兵变发生了。除右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和殿中中郎士猗,孙秀暗中还联合了省事张衡、殿中侍御史殷浑、右卫司马督路始等人一起发难。这些人的官阶都不高,却全都是环伺在帝后身边的“殿中之人”,皇宫的护卫再严密,也挡不住变生于肘腋之间。

赵王司马伦召来了麾下的前驱、由基、强驽三部司马,假称奉了天子司马衷的诏书,要废黜皇后为太子报仇。这些原本就属于司马伦统帅的禁军将领面对司马伦的威逼利诱,自然不敢不听从,只是疑惑地询问司马伦:“王爷要亲自统率我等杀入宫中吗?”

司马伦自己装腔作势一下还行,要他真刀真枪地带人去捉拿贾南风,他还真没有这个胆子。正尴尬之间,孙秀适时地为他解了围:“王爷坐镇中枢,怎么能亲自涉险?统帅你们进宫的,自然另有其人。”

“谁?”众人有些惶恐地问。贾南风统治天下十余年,积威甚重,不要说他们这些低阶将领,就算是王公大臣,宗室藩王,都无不震慑于皇后的威严。若是没有一个足以抗衡贾南风的领袖,别说带兵捉拿她,只怕贾南风一声怒叱,他们都会吓得双腿发抖,下意识地跪拜叩头了。

“我。”随着这声回答,一个年轻人从幕后走了出来。他面目清秀,虽然不像一般武人那样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却自有一分从小浸淫而成的尊贵之气。他此刻一身戎装,腰佩宝剑,显然早已为今日一战做好了准备。

见众人面露疑惑,孙秀笑道:“你们有眼无珠,竟然不认得这位鼎鼎大名的齐王殿下?齐王殿下身份高贵,又与皇后和贾谧有不共戴天之仇,由他统领你们,自然是万无一失!”

“原来是齐王殿下!”众人大惊,连忙俯身下拜。齐王司马冏虽然被罢黜了官职,但他是齐献王司马攸之子,平素便以仁孝之风闻名当世。所以众人虽不知司马冏为何与姨母贾皇后和表弟贾谧有不共戴天之仇,却满心信服,当即簇拥着司马冏走出帐外,点齐兵马,趁夜向皇宫奔去。

有了宫中内应,他们的军队到达皇城时,宫门已经偷偷开启。司马冏为了这一刻已经蛰伏了太多年,因此有条不紊地带领士兵进宫,头一个目标就直奔在寝殿呼呼大睡的天子司马衷,将这位懵懵懂懂的皇帝从被窝里揪了出来,强行穿戴上天子衣冠,簇拥到了太极殿东堂之中。

“齐王,你你你要干什么?”司马衷坐在皇位上簌簌发抖,甚至不敢大声斥责司马冏欺君犯上,只是略带些求饶的模样看着他。

司马冏心中一哂,表面上却竭力恭敬地道:“贾谧作乱,臣特地前来保护陛下。请陛下即刻下诏,召贾谧前来问罪。”

“贾谧怎么会作乱?”司马衷嘀咕了一句,却一眼瞥见满殿禁军出鞘的兵刃,吓得不敢再说什么,命人写下诏书,盖上玉玺,召贾谧即刻入宫觐见。

贾谧半夜接到宫中紧急诏书,不知底细,只能睡眼惺忪地赶了过来。来到太极殿东堂外,他一眼看见顶盔贯甲,满眼杀气的司马冏,不由大吃一惊,连最后一丝睡意都吓得烟消云散,脱口问道:“齐王意欲何为?”

“意欲杀你。”司马冏冷笑了一下,腰间宝剑出鞘,正正地指住了贾谧。

“齐王表哥!”贾谧察觉到渐渐围拢上来的禁军,深知自己已是瓮中之鳖,下意识地想要乞求司马冏饶命,“我们是嫡亲的表兄弟,就算看在齐王太妃和我母亲的面上,也请表哥放我一条生路!”

“正是看在你母亲面上,今日我非杀你不可!”不提到贾午还好,一提到这个亲手害死自己父亲的名字,司马冏怒火中烧,连脸侧的肌肉都扭曲得变形了,“你放心,过不了多久,贾午就会来陪你了!”

“那就烦请表哥告诉杀我的缘由,哪怕我死,也能做一个明白鬼。”贾谧双目含泪,楚楚可怜地望着司马冏。

想到父亲的惨死,司马冏脑中一滞,竟是不知从哪里说起。就在他一恍神的工夫,贾谧已经偷觑到一个空位,撒腿就往远处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喊道:“皇后救我!”

见贾谧想要逃跑,司马冏蓦地清醒过来。他一边呼喝手下禁军包抄贾谧,一边举起宝剑快步追了上去。就在太极殿西边的钟楼之下,司马冏就像他在王府花园中练习了无数次的那样,奋力挥剑斜劈而下,竟将贾谧由肩至腰斜劈成了两半!

如瀑的鲜血扑面而来,沿着司马冏铁青的面孔淋漓而下。他看着贾谧倒下的尸体,接过手下递来的手帕抹了抹脸,蓦地将滴血的宝剑朝天举起:“去皇后寝殿!”

太极殿东堂离后宫甚远,因此这里发生的动静完全不曾波及皇后所居的明光殿。当司马冏冲进寝殿时,被惊醒的贾南风拥着被子坐起,惊讶地问:“齐王,你为什么在这里?”

“奉诏抓捕皇后。”司马冏按着剑柄,冷冷地道。

贾南风此刻已经看到了司马冏脸上残存的血迹,本能地预感到大事不妙。但她毕竟久居上位,此刻也不曾堕了气势,站起身冷冷地道:“天子的诏书都出自我手,你又哪里来的诏书?你矫诏行事,就是谋反!”

司马冏知道贾南风口齿伶俐,自己未必辩得过她。于是他也不回答,只朝身后禁军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人上前钳制住贾南风的双臂,将她架出明光殿,一直带到了太极殿东堂之中。

东堂正中,天子司马衷还在呆呆地坐着。待见到贾南风被推了进来,司马衷下意识地想站起身迎接,却最终尴尬地坐在原地,满头都是吓出来的冷汗。

见司马衷一言不发,贾南风对这个窝囊丈夫的气再也忍不住了,远远地朝着司马衷大声道:“我是陛下的妻子,若是我被废掉,下一个被废的就是你了!”

司马衷求救一般看了看齐王司马冏,见司马冏不发话,便只嘴唇颤动了几下,终究只是用双手捂住了脸。

下一刻,有人从鼓楼之下拖回了贾谧的尸体,正正扔在了东堂门口。

贾南风认出了贾谧,见他死得如此之惨,不由扑过去哭出了声音。她一边哭一边大声问:“今天究竟是谁领头造反?”

司马冏知道自己资历不够,便搬出了两个辈分最大的诸侯:“梁王和赵王。”

“那是谁杀的贾谧?”贾南风双眼血红,愤恨地问。

司马冏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却重新鼓起勇气,昂首回答:“是我!”

“你?”贾南风见贾谧几乎被一剑劈断,知道杀他之人若非有惊世骇俗的力气,便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待听到司马冏自己承认,贾南风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笑了笑:“栓狗应该拴住狗头,我却只拴住了狗尾巴,怪不得会有这个下场!”

“毒妇,到这个地步你还不知悔改!”司马冏见她到现在都没有一丝忏悔之色,越发怨愤,却苦于她的身份不敢亲自动手。他用手指着外面涌进来的一群人,冷笑着对贾南风道:“看看,那都是谁来了?”

贾南风转过头,正看见禁军们扭着几个人走了过来。虽然天色幽暗,她还是借着火光认清了被绑成一串的几个人:妹妹贾午,太医令程据,寺人监董猛,武帝夫人赵粲,内侍孙虑……全都是她最信任的心腹之人。

“姐姐!”贾午奋力挣扎着想扑到贾南风身边,却蓦地看到了台阶下儿子贾谧的尸体,不由惊恐地尖叫起来。

“闭嘴!”司马冏毫不客气地一脚将贾午踹倒在地,“你们作恶多端,活该有这样的下场!”

贾午生生受了司马冏一脚,却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依然爬到贾谧身边,徒劳地想用手捂住他身上深而长的伤口。她四下张望,蓦地看到了司马冏被火光映得发红的脸,陡然叫道:“齐王殿下,求求你救救谧儿!齐王殿下,我知道你最是心善,求你救救我的儿子吧!”

“我?救他?”司马冏顿觉有些好笑,贾午这个女人,是吓得疯傻了吧。

“齐王殿下,是我害死了你,你要报仇就冲着我来,谧儿他什么都不知道啊!”贾午此刻已不复平日精心保养的美艳形象,披头散发地跪在血污之中,不住地向司马冏磕头。

“你看清楚,这是司马冏,不是司马攸!”贾午的疯状连贾南风都看不下去了,她一把拉起贾午,将她揽在怀中,“司马攸早就死了,根本不会活回来的!”

“是啊,我父王早就死了,就是被你们害死的。他死得有多痛苦,我会要你们十倍百倍地还回来!”说着,他命人从贾南风怀里将贾午硬拽了出来,冷酷地道,“把贾午关进掖庭暴室,杖毙!”

“不!”贾南风眼看妹妹要以最痛苦的方式赴死,不由大喊起来,“齐王,她毕竟是你的小姨,你就给她一个痛快的死法吧!”

“你们毒死我父王的时候,可有想过他是你们的姐夫吗?”司马冏甩出这句话,报复的欲望终于得到了满足,“奉诏废皇后贾氏为庶人,解往金墉城囚禁!”

说完,他凑近贾南风的脸,恶毒地笑道:“杨太后就是被你关在金墉城中活活饿死的,听说到现在她的鬼魂还在那里徘徊不去。有她作伴,想来你也不会寂寞了。”说着,他一扬下颏,手下士兵立刻拥上,将贾南风押了下去。

等到司马冏将最棘手的几个人清理干净,赵王司马伦终于有胆子踏进了皇宫。他装模作样地朝吓得呆若木鸡的天子司马衷行了礼,随即吩咐起草诏书,将以往得罪过他的司空张华、尚书仆射裴頠、尚书解结、前雍州刺史解系全都抓捕到宫门前,阖门斩首。

司马伦此举,一是为了报私仇,而是为了杀人立威。当司空张华被拖到前殿马道旁行刑时,这位三朝老臣发出了最后的慨叹:“臣先帝老臣,中心如丹。臣不吝惜一死,惧王室之难,祸不可测也。”

晋室朝廷的中流砥柱,至此尽数折断。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当第二天早上潘岳得知消息时,宫门前的血水已肆意横流,无法挽回。而听说张华、裴頠阖门遇害的消息,原本准备进宫查看情形的潘岳脚下一滞,眼前一黑几乎摔倒下去。

“我家主人说,现在赵王掌控天子,那个死了的孙秀居然又冒了出来,让潘侍郎小心些,最近不要去宫里了。”石崇派来报信的仆从扶着潘岳,无措地说着,“我家主人还说,请潘侍郎先去金谷园里避避风头,日后再做打算。”

“那淮南王呢?”政变已生,潘岳现在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淮南王司马允身上。没有了太子和贾南风,作为天子司马衷亲弟弟的淮南王司马允就是距离皇位最近的人,也是迅速终结这场混乱的最佳人选。当初齐王司马冏说服他结盟,就是以共同推举淮南王司马允为皇太弟作为条件。

“主人暂时还没有淮南王那边的消息。”石家仆从摇了摇头。

“多谢你家主人好意,金谷园距离洛阳尚远,我还是在家中等待消息吧。”潘岳推开仆从的搀扶,慢慢站直身子,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微笑,“告诉你家主人,以后洛阳无论发生什么,都让他明哲保身,绝不要插手。”

孙秀既然敢现身,就证明赵王司马伦已经掌控大局。他现在只剩下石崇这个最好的朋友了,他绝不能再连累他。

石家奴仆走后,潘岳无力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他空茫的眼睛一直紧盯着大门,因为司马冏说过,事成之后第一个就会来跟他报信。

可是就连石崇都派人来了,司马冏还是一直杳无音信。潘岳派老仆李伯前往淮南王府附近打探情况,李伯回来说淮南王府清清静静,既没有参与昨日的政变,也没有任何王公大臣前去拜会。

听到这里,潘岳越发觉得不安——一切都没有按照司马冏像自己承诺的那样发展,难道,司马冏一直都是在骗自己?

想到这里,他陡然觉得浑身发冷,就连李伯询问要不要去齐王府打听动静,他也摇摇头拒绝了:“齐王若是不愿见我,你去了也打听不出什么。”

“齐王应该只是很忙吧。”李伯疑惑地说,“毕竟,他一直对郎君都那么好的。”

“是啊,很忙。”潘岳苦笑了一下。司马冏怎么可能不忙呢?他亲身犯险,率领禁军杀死了贾谧,捉拿了贾南风,这样的大功,还不知要受到怎样的封赏呢。此时此刻,他要么在追剿贾氏的残余势力,要么在和赵王司马伦争抢功劳,不论哪一件,都足够他忙得不可开交了。

“既然齐王不来,郎君就先回屋去歇歇吧。”李伯见潘岳一直坐在冰凉的石阶上不动,担忧地劝道,“郎君身子才好些,不要着凉了。”

“好。”面对身边唯一老仆的关心,潘岳不忍拂逆,点了点头。谁知他正准备回屋,院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人数众多,竟连地面都微微颤动起来。

潘岳所居的德宫里并非达官贵人聚居之处,平日安静清幽,从未经历过这样大的阵势。他站起身朝院门走去,刚打开门,就看见大队的禁军士兵涌到自家附近,而一辆朱轮青盖的马车则缓缓从人丛中驶了出来。那马车上用金粉涂抹成各种纹饰,正是皇太子和封王的皇子们才能使用的安车。

“赵王殿下到,宣黄门侍郎潘岳觐见!”一个跟随在安车旁的侍从高声道,看样子,是要潘岳在车前行礼,迎接赵王驾到了。

“别喊别喊,本王亲自去见檀郎。”潘岳还未应声,车中已传来司马伦急切而又愉悦的声音。下一刻,车帘一掀,身穿藩王服色的司马伦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他动作略有些笨拙地扶着侍从下了车,一眼正看见潘岳站在门口看着自己,不由大喜过望,“安仁,你来迎接本王了?”

“见过赵王殿下。”潘岳进退不得,只能躬身行礼,却被司马伦一把扶住:“本王有些话要对你说,走,我们进屋去。”

“听闻赵王刚刚扫灭了贾氏一党,事务繁冗,潘岳不敢耽误殿下时间,有话便在这里说吧。”潘岳不想让司马伦进屋,尽量客气地推脱道。

司马伦没有听出潘岳口气里的拒绝之意,只顾着自己喜滋滋地道:“檀郎说得对,现在朝中什么事都来找本王决断,确实不胜其烦。不过我特地过来找你,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我们还是进去说吧。”说着,用力揽住潘岳的肩膀,固执地挤进了潘家的院门。

潘岳无法,只好跟着司马伦走进屋里。司马伦大大咧咧地往簟席上一坐,笑眯眯地看着潘岳:“安仁,这次你可要好好谢谢我了。”

“哦?潘岳无知,还请赵王赐教。”潘岳远远地坐在司马伦下手,不明白他究竟是何用意。

“咳咳,贾氏逆党伏诛,一应党羽尽皆处死。可是本王却听到一些传言,说安仁你也是贾氏一党。”司马伦故意咳嗽了两声,偷眼打量潘岳的表情。

“潘岳确实是贾谧幕僚,受他提携甚多,因此说是贾氏一党,也不为错。”潘岳看着司马伦,洒然一笑,“原来赵王殿下是来捉我归案的?”

“当然不是,虽然你是贾谧‘二十四友’之一,可其他二十三个人我们也没动一根毫毛。”司马伦说到这里,忽然身子朝潘岳倾过来,神神秘秘地道,“不过有人说你和贾南风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干系,虽然是空穴来风,对安仁你却很不利啊。”

潘岳脸色一沉。他忽然想起来,孙秀似乎是抓住了自己与贾南风私下相见的某种证据,否则当初在东宫,他不会用符水威逼自己招认此事。虽说他们缺乏有力的证据,但孙秀擅于操控司马伦,一旦他们以此事大做文章,自己无论怎么辩白也无济于事,可真的要声名扫地、身败名裂了。

潘岳一生之中最害怕的莫过于此,当下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见司马伦依旧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知道眼前这个人虽然讨厌,却是唯一可以求援的对象,便振作精神问道:“赵王殿下方才说我该好好谢你,莫非是有了破除谣言的好办法?”

“安仁一向是这么聪明。”司马伦竖了竖大拇指,“若没有救你的好办法,本王怎么会扔下那么多政事,巴巴地跑上门来?”

“哦,那殿下打算如何救我?”潘岳问。

“你之前和贾谧他们走得近,免官做做样子是肯定的,不过你放心,有本王在,过不了多久就会起复你做个更大的官儿。”司马伦挺起胸膛,用手掌在心口拍了拍,“只要你与贾南风撇清干系,什么都好办。”

潘岳点了点头,等着司马伦继续往下说。

“这个办法,是本王自己苦苦思量了一夜才想起来的。”司马伦有些骄傲地道。实际上,他知道孙秀憎恶潘岳,也没敢像往常一样去请教孙秀。

“朝廷已经决定,废贾南风为庶人,并赐死。”司马伦终于说出来意,“明天,尚书刘颂就会带金屑酒入金墉城。若是你和刘颂一起前往赐死贾南风,就证明你与贾氏已经一刀两断,别人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见潘岳沉吟不语,司马伦有些焦急地追问:“我这个主意,究竟怎么样?”

“殿下所言极是。”潘岳虽然平素瞧不起司马伦愚钝,却不得不承认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司马伦这个主意,确实很有道理。

“那就这么说定了!”得了潘岳首肯,司马伦顿时兴奋起来,“我这就吩咐人告诉刘颂,让他明日带你进金墉城。”

司马伦刚刚大权在握,事务繁冗,虽然心底恋恋不舍,还是不得不起身离开。待潘岳送到院门口,司马伦忽然转头暧昧一笑:“安仁,本王这次救了你的命,你以后怎么感谢我呢?”

见潘岳脸色一僵,半晌不知该如何回答,司马伦故作大度地哈哈一笑:“不着急,不着急,安仁你慢慢想好了。”说着,在侍从的搀扶下登上金碧辉煌的安车,扬尘而去。

第二天,果然有人上门来接潘岳。潘岳上了车,从洛阳南部宣阳门沿着铜驼大街直达尚书台,与尚书刘颂见了面。他和刘颂并不熟,两个人互相见了礼后寒暄两句,随即无话可说,只默默地同车前往金墉城。

金墉城为三国时魏明帝曹叡所筑,位于洛阳城西北角,原本是为了拱卫洛阳城而修筑的戍守小城。但自曹魏嘉平年间司马师废魏帝曹芳后,由魏至晋,凡是被废的皇族几乎都被迁入此地居住,其中不少人命丧于此,因此任洛阳城再是繁华盛世,金墉城中永远都是一派愁云惨雾。

潘岳以前从未进过金墉城,仅在外面见到这里高墙严垒,易守难攻,果然是拱卫洛阳城的一大屏障。不过相应的,被关押在里面的失势皇族,也断绝了逃脱了希望。

下车之后,刘颂和潘岳便从难得打开的城门中进入了金墉城,他们身后,则跟随着一个手捧黄陶青釉鸡头壶的侍从。不消说,那酒壶之中,便是皇家专门用来赐死的金屑酒了。

金墉城是用邙山上的黄土烧砖垒成,里面又没有种植任何草木,因此眼见之处,无不一片死气沉沉的土黄色。看管之人领着刘颂和潘岳绕了几个圈,终于在一间简陋的夯土房门前停下。他掏出钥匙打开门上的挂锁,朝刘颂和潘岳施了一礼,随即退了出去。

房门一开,狭小的屋内情形一览无遗。只见屋内除了一张草席,两个水罐,几乎一无所有,而唯一的那张草席上,则靠墙坐着一个女子——正是废后贾南风。

此刻她身上原本华丽的衣裙已经变成了粗糙的麻衣,头发也有些凌乱,但当门打开后,她朝门外射来的眼神,依旧和以前一样凌厉。

“奉天子诏令,赐死庶人贾氏!”刘颂并不愿在这个晦气的地方多待,直截了当地宣布了诏命。

“诏书呢,拿来我看。”贾南风似乎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也不慌张,只是朝刘颂伸出手来。

刘颂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诏书递了过去。此时此刻,贾南风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就算多挣动两下,也改变不了结局。

贾南风接过诏书看了看,忽然冷冷一笑:“这是伪诏。”

“胡说,这上面有天子玉玺,怎么会是伪诏?”刘颂怒道。

“天子虽然不敏,却知道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除了我与他夫妻同体,其他人都只是威逼利用他。”贾南风轻蔑地将诏书扔在地上,“逼迫天子写下的诏书,自然是伪诏!”

“照你这么说,当初饿死杨太后,又杀害太子,都是你逼迫天子下的伪诏了。”刘颂料不到贾南风死到临头,气焰竟还如此嚣张,“不论你说什么,今日都是你的死期!”

“母非其母,子非其子,很快天下也非其天下。我就不信,有这样的天子在,谁还可以比我做得更好。”贾南风说完,见刘颂身后的侍从捧着酒壶和酒杯走了过来,不由笑道,“要我喝下这酒,只有一个条件。”

“你死到临头,还有资格讲什么条件?”刘颂冷笑道,“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我不会让人强灌你。但你自己,难道不想死得体面一点吗?”

“这酒,我自然会喝。”贾南风的眼光,终于从刘颂身上移开,落到了一直不发一言的潘岳身上,“不过,我要潘侍郎亲自倒给我喝。”

“你……”刘颂正要发作,潘岳却轻轻开口,“刘尚书,下官想与贾庶人单独说两句话。”

刘颂只知道潘岳是赵王司马伦特意安排来的,却不知这背后有什么曲折,便点了点头:“请潘侍郎快些。”说完,带领侍从走了出去。

门一关,狭小的屋子里光线顿时阴暗下来,而贾南风方才凌厉的气势,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怨恨:“想不到,你会亲自来。”

“难道,我不应该来吗?”潘岳摩挲着黄陶青釉的酒壶,冷冷道,“你惯于以毒害人,如今死在毒酒之下,正是天道昭彰。”

“是啊,我杀了那么多人,落到今天,也算不冤。”贾南风笑了笑,忽然口风一转,恨声道,“可就算我罪该万死,也轮不到你来落井下石!就算我对不起千万人,可没有对不起你!”

“没有对不起我?”潘岳见贾南风此刻仍不知忏悔,胸中怒火升腾而起,“太康四年你毒死了齐献王,如今又毒死了我妻子杨容姬,我不手刃你已是最大的克制,何来落井下石之说?”

“齐献王挡了我的路,确实是我毒死了他,可是杨容姬又是怎么回事?”贾南风激怒之下口不择言,“一个无足轻重的妇人,哪里轮得到我对她动手?”

“我在东宫中毒的那次,难道不是你让阿容以命换命,才赐给了我解药的吗?”潘岳此刻也觉得哪里不对,却抓不住头绪。

“我要有解药,怎么会救不回我家女彦的性命?”想到爱女之死,贾南风眼中全是血丝,“何况我那时一心想笼络你为我所用,平白无故去害你妻子做什么?我虽然心狠,却不愚蠢,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为什么要做?”

见潘岳闻言如遭雷劈,贾南风乘胜追击:“看你聪明一世,却偏偏在杨容姬这件事上犯了糊涂。必定是有人趁你中毒之后头脑昏沉,故意害死杨容姬栽赃给我。只要你想想谁从此事中获利最大,真凶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原来,是这样……”潘岳脑子中此刻已经乱成一团,无数过往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中乱转,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他后退两步扶住门框,就想开门离去,贾南风却突然大喝了一声:“站住!你答应要给我倒酒的,不能言而无信!”

“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害死阿容的真凶。”潘岳说着,果真慢慢折回身,举起黄陶青釉鸡头壶,满满地斟了一杯金屑酒。酒如其名,哪怕在晦暗阴森的囚室之内,依然闪动着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

“傻子,杨容姬是你的妻子,你跟我说放不放心干什么?”贾南风噗嗤一笑,随即从潘岳手上接过了酒杯。她几步走到房门前,一把拉开了那扇木门:“你走吧。我本来就长得不好看,若是喝了毒酒就更丑了,你不会想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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