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玮走后,司马柬背着手在室内踱了几圈,越发笃定司马玮是中了宫中的阴谋。至于“宫中”拿主意的是自己那个憨厚的天子二哥,还是阴鸷狡猾的皇后二嫂,自然已是不言而喻。
借着岐盛公孙宏诬告卫瓘的东风,一夜之间除掉了司马亮、卫瓘和司马玮三个掌权路上最大的劲敌,皇后贾南风这一石三鸟之计,用心之毒,行事之险,令秦王司马柬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从此之后,无论宗室还是大臣之中都再也没有了能与皇后争锋之人,那高高的皇位后实际掌控之人,已经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秦王司马柬虽然在军中素有威望,名声也宽厚贤达,却少有急智。就在他还在左思右想接下去该如何行事之时,侍者忽然来报:“齐王带了五百麾下禁军,正屯驻在秦王府大门外,扬言要捉拿逃匿的反贼司马玮和公孙宏。”
“齐王怎么知道楚王在这里?”司马柬想起司马玮前脚才进府,司马冏后脚就带兵追了过来,这反应也太过神速了些。他定了定神还想说什么,门外已传来齐王司马冏豪迈的声音:“小弟擅闯秦王哥哥府邸,还请哥哥不要怪罪。”
“你上次擅闯宫禁,皇后命令你闭门思过。如今你又擅闯本王府邸,看来你并没有真心悔过。”司马柬见司马冏竟然不得自己同意就擅自进府,恼怒地揶揄了一句。
“秦王哥哥恕罪。小弟奉旨捉拿逆贼,一切从权,改日再向哥哥陪罪。”一身甲胄的司马冏虚虚施了一礼。如今他已是左军将军,手下有三千禁军可供调遣,与当年唯唯诺诺的空壳子齐王已不可同日而语。见司马柬只是冷着脸不说话,司马冏微微一笑,举起手中一卷黄帛道:“圣旨在此,小弟这就带人去捉拿逆贼司马玮了!”
“你凭什么断定司马玮在本王府中?就算你奉旨行事,难道敢将整个秦王府抄检一遍吗?”司马柬的脸涨得通红,怎么说他也是当今天子的同胞兄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司马冏哪里来的胆子敢抄自己的家?
“小弟自然不敢妄动,只是捉拿了司马玮公孙宏就走,绝不敢侵犯秦王府的一草一木。”司马冏说到这里,微微一笑,“秦王哥哥不必惊讶,这秦王府过去乃是齐王府,小弟自然知道外面来了贵客,会安排在何处住下。就算藏进了密室地道,只怕小弟比哥哥还熟悉机关呢。”说着,他朝手下禁军一声令下,“跟本王来!”
潘岳是被门外紧急的拍打声惊醒的。他蓦地从趴伏的桌案上惊起,脑中一时有些恍惚,连忙掀开帘子一角看了一眼里间寝房。卫璪和卫玠两个孩子在榻上睡得正香,杨容姬躺在地铺上也沉睡未醒。只有哭肿了眼睛枯坐在墙角的卫瑾也听到了敲门声,惊慌地朝潘岳望过来。
“别怕,不一定是来抓你们的。”潘岳小声安慰了一下卫瑾,寻思李伯等几个仆人忙了半夜,此刻也是累得很了,便放下门帘关紧寝室房门,自己穿过庭院去应门。
“是潘郎君家吗?求求你快去救救我家老爷吧!”拍门之人想必是听到了近前的脚步声,再也忍不住地哭喊了起来。
“你家老爷怎么了?”潘岳听出此人是好友公孙宏的长随,连忙一把打开了大门。
“我家老爷,还有楚王殿下,岐盛老爷,现在都被押到东市要问斩了!”那仆人惊慌失措地跪下哭喊道,“求潘郎君快去救救他们吧!”
“你说什么,谁要被问斩?”潘岳脑子里忽然像天地颠倒,海水漫灌,一时竟以为自己昨夜惊吓得糊涂了。
“是我家老爷和楚王要被问斩,监斩的便是齐王殿下!”那仆人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口不择言,“潘郎君与齐王情同父子,如今只有你能救他们了!”
到了这个时候,潘岳才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听错。可是昨夜明明是楚王和公孙宏他们气势汹汹去斩杀司马亮和卫瓘的啊,怎么还没有威风到半日,就被绑缚东市,行将问斩了呢?这乾坤颠倒的速度,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虽然心中存了太多的谜团,潘岳还是匆匆上了那仆人驾来的马车,马不停蹄往东市赶去。二十多年前,他也曾经这样急匆匆地赶赴东市,想要救出蒙冤获罪的嵇康先生,如今时过境迁,却依稀又是同样的场景,只是那监斩之人,却为何变成了视若己出的山奴司马冏?
由于这是百年来第一次当众处死天潢贵胄,正牌皇子,东市早被闻讯而来的洛阳市民围了个水泄不通。幸亏潘岳找到了一个齐王府面熟的随从,那人又找到了司马冏的心腹侍从董艾,这才由几个禁军护送着潘岳,穿越层层人群走进了正中的刑场。
“檀奴叔叔,你怎么来了?”齐王司马冏原本坐在上位,此刻连忙站起身迎了过来。
“我来看看,为何现在就要处死楚王和公孙宏?”潘岳一眼瞥见楚王司马玮和公孙宏被绑缚双手跪在断头的木桩之前,不禁声音都颤抖起来。
“叔叔这话就问得不对了。”司马冏故作惊讶地道,“楚王及其党羽矫诏擅杀太宰太保,灭其满门,这样的弥天大罪,难道不该问斩吗?”
“就算是弥天大罪,也断无不交付廷尉审问定罪,就直接将先帝皇子绑缚刑场的道理!”潘岳急道,“何况昨夜我就在卫瓘府中,清河王说他奉诏行事,那诏书究竟是真是假?如今为何只处斩楚王,对清河王却不闻不问?”
“我知道叔叔精通律法,但现在事急从权,又有天子谕旨,就不要追究小节了。”司马冏彬彬有礼地回答,“叔叔若是念着与公孙宏有旧,现在还可以去和他道一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