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意思?”见卫瓘拈须沉吟,卫家二公子卫恒忍不住质问潘岳,“我父亲乃朝廷柱石,辅弼天子,你让他早做防御,却是为了防御谁?”
“能威胁到卫太保之人,屈指可数,何必一定要在下点明?”潘岳急道。
“潘郎君自少年起就辩才超群,老夫早有耳闻。”卫瓘终于开口,“辩者之技,往往在于先抛出一个骇人听闻的观点,达到唤起重视的目的,后面才会徐徐叙说自己心中所图。那么,潘郎君所图为何,不妨直言。”
“潘岳此行旨在提醒太保,其余别无所图!”潘岳见他们还是不相信自己,心中既急迫又憋屈,只好道,“卫公可是打算缉捕楚王舍人歧盛?”
“你怎么知道?”卫瓘脱口问出这句话,顿时意识到什么,顿了半晌终于笑道,“原来潘郎君是想告诉老夫,那岐盛要反戈一击,所以进宫去向皇后进谗言了是么?”
“事情恐怕比太保所想还要严重……”潘岳还想再说什么,方才为他通禀的看门人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老爷,大事不好了!外面忽然来了许多禁军,把府邸给团团围住了!”
“领头的人是谁?”卫瓘一惊,却立刻恢复了平静。他这一生经历过太多的风浪,早已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领。
“是清河王司马遐。”看门人战战兢兢地回禀。
“清河王是楚王手下,谅他不会轻举妄动。”卫瓘想到这里,吩咐世子卫恒,“你出去看看。”
“是。”卫恒神色凝重地站起身,跟着看门人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步入厅堂,却已是满脸轻松:“刚才清河王副手荣晦宣读了圣旨,却只是要罢免父亲的官职,令交还太保印绶,并不会伤害我们一家人。”说着,他走回自己的食案,竟然又接着吃起饭来。
“圣旨果真是这样?”见卫家几位公子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潘岳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彼时崇尚名士风度,视官职为羁绊,以隐逸为崇高,因此卫恒确实不以父亲免官为大事。但是事情果真如此简单吗?
“我亲耳听荣晦朗读的圣旨,还会听错?”卫恒头也不抬地呛了潘岳一句,“潘郎君孜孜于仕途,以免官如天地倾颓,却不知对我辈而言,就算位极人臣,亦不过是蔽眼云烟而已。”
“你刚才说,和清河王同来的人是荣晦?”一直沉吟不语的卫瓘突然开口,打断了卫恒满口的风雅闲情。
“是。”卫恒连忙正色回答。
“若果真如圣旨所言倒也罢了,这些日子来处处与皇后和楚王龃龉,我也早萌生了退隐之心。”卫瓘深邃的眼睛闪了闪,“我只是奇怪,楚王为何要派荣晦前来?这个人以前在我麾下做过官,因为犯有过失被我斥退了,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或许只是巧合而已……”卫恒不以为然地回答。
“依在下所虑,此事很可能是一个圈套!”潘岳打断了卫恒的话,向卫瓘拱手道,“若只是罢除太保官位,一名小黄门足矣,为何要让清河王率领诸多禁军包围府邸?又为何要派与太保有嫌隙的荣晦亲自带兵?清河王为人优柔,禁军必定是听从荣晦号令,这道圣旨,只怕有诈!”
“你竟然敢说圣旨是假的?父亲再不出去接旨,只怕那些禁军才是真要冲进来了!”卫恒怒道。
“太保府中有一千府兵,此刻应抓紧时间守住大门。哪怕僵持一夜,明早去宫中核实了圣旨虚实也好!”潘岳急切地道,“此刻最不应做的,就是束手待毙,敞开大门让荣晦等人长驱而入!”
“什么束手待毙,枉你潘岳自夸文辞出众,居然用出如此不堪之语!”卫恒豁然起身,怒目而视。显然若非卫瓘在场,他又会命人将潘岳赶出去了。
“老二,你大哥的岳父何太师就住在隔壁,你隔着院墙去跟他打听一下情况。”听到潘岳与卫恒争执,卫瓘也颇为犹豫不决。幸而他长子卫密的岳父何劭今日刚去过宫中,想必对皇后和楚王的打算,会更清楚一些。
卫恒虽是卫瓘次子,却是嫡子,又被封为菑阳公世子,因此家中大小事务,卫瓘都让他去操办。此刻得了父亲吩咐,卫恒不敢怠慢,赶紧绕到后院去了。
没过多久,卫恒又转了回来,和先前一样,满脸俱是轻松之色:“启禀父亲,方才已隔墙问过何太师。何太师说宫中无非是因琐事不满父亲,所以罢官而已,并无他事。”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有亲家翁太师何劭作保,卫瓘明显松了一口气,“吩咐人打开大门,预备接旨。”
“太保不可!”潘岳情急之下大喝一声,“太师何劭向来首鼠两端,当年杨骏篡改武帝遗诏,何劭身在御榻之前却始终不发一言,唯求明哲保身而已!他的话,怎可全信?”
“何太师的话再不可信,也比你这害死我三弟之人可信得多!你一而再再而三阻止我家接旨,是想给我们招来祸患吗?”卫恒忍无可忍地怒斥。
“太保!”潘岳不理睬卫恒,只挺身拦在了卫瓘之前,“太保若一意要开门接旨,不如让我先护送一两个小公子出门暂避。就算有什么万一,也能为卫家保全一点根苗……”
“今夜我两个儿子卫璪卫玠本来就在外面医馆看病,就不劳烦潘郎君多此一举了!”卫恒断然拒绝。
“父亲、二哥,可否听我一言?”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竟是方才与杨容姬避到内室的卫瑾。她显然与杨容姬密谈了许久,此刻再次出现,已经下定了决心,“今日天色已晚,无论那圣旨是真是假,都断无迫切到夜晚登门的道理。我认为父亲应该听潘郎君的建议,一切都拖延到明日早上再说。”
“妇人之见!”卫恒轻哼了一声,又瞥了一眼潘岳,用低得恰好可以听到的声音补充了一句,“小人之见!”
“父亲!”卫瑾见卫瓘并不答话,知道他并不以自己的话为然,只好退一步道,“既然父亲认定圣旨没有异常,就请让我外出去照看一下阿璪和阿玠吧。如今事态复杂,这府中尚有一千府兵守卫,阿璪和阿玠却身在医馆,万一被有心人劫持,还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事。”
“既然这样,你就去吧。”卫瓘也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宿敌不少,生怕他们趁乱加害自己两个宝贝孙儿,便点了点头。
“多谢妹妹好意,只是怕你现在无法出去。”卫恒其实也有些担心自己在外的两个幼子,神色凝重,“府外已被禁军堵塞,势必不会放府中人外出。”
“我有办法。”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恰是一直不声不响的杨容姬。“阿容……”潘岳似乎猜到了杨容姬要说什么,担忧又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想要让她打消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