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齐王二字,潘岳顿时一僵。他和杨容姬对视一眼,匆匆缠好绷带披好衣服,开门便看见司马攸的表兄夏侯湛站在门口,满眼都是惶急:“安仁,本不应打扰你的洞房花烛之夜。可齐王亲自提剑去斩杀刘渊了,现在大概只有你能阻止他!”
原来司马攸刚参加完潘岳和杨容姬的同牢礼后,立刻收到齐王府长史温裕报告,说先前抓住的那个刺客已经招供:他是匈奴人,是奉王子刘渊之命前来射杀齐王的。
这个结论暗合了司马攸内心的猜测。他一向自认处事公正平和,从不做欺心之举,就算与荀勖冯紞杨珧等礼法派不睦,也仅囿于政见之别,并不牵涉私人恩怨。唯一与他有生死之争的,只有野心勃勃的匈奴王子刘渊。他屡屡劝谏天子不可对刘渊委以重任,上次又在九曲亭中包围了刘渊一群党羽,那刘渊怀恨在心遣人行刺也在情理之中。
“立刻去调遣一千骠骑营兵,火速包围刘渊宅邸,不可放一人逃脱!”司马攸一边快步离开喜气洋洋的潘宅,一边向紧紧跟随在身边的温裕下令。
“殿下?”温裕想起司马攸上次调兵包围九曲亭的教训,迟疑了一下,“此刻夜已深,要不等到明早将刺客交给天子,让天子处置此事?”
“刘渊狡诈,若是让他听到风声,还不知在天子面前如何狡辩。”想起上次天子司马炎处处包庇刘渊的情形,司马攸咬了咬牙,“这一次宁可将他射杀当场,也再不能放他走脱!”
“殿下,这样做只怕天子降罪……”温裕知道天子司马炎最忌讳的便是司马攸手中的骠骑营兵权,它就像是一把双刃剑,司马攸每使用一次,就会将天子对齐王脆弱的信任又斩断几分。作为司马攸忠心耿耿的属下,虽然他认同司马攸对刘渊的警惕,却不愿堂堂齐王为了一个异族质子损及自身的安危。
“不要再说了,刘渊如此胆大妄为,日后必为中原之祸!”司马攸翻身骑上王府侍卫牵来的坐骑,正要扬鞭策马,却被温裕一把拉住了缰绳:“殿下要到哪里去?”
“事不宜迟。抓住刺客的风声或许已经走漏,我先去堵住刘渊,你让骠骑营偏将段平立刻带兵来援!”司马攸怒道。
“殿下千金之躯,怎可以身犯险……”温裕话还未说完,司马攸已经狠狠一鞭抽在他手指之上。温裕剧痛之下不由自主松开了缰绳,司马攸随即又是一鞭抽在马臀上,那马儿长嘶一声,向着刘渊等匈奴人聚居的崇化里奔去。
温裕知道司马攸平素涵养极佳,此刻却双目发红脸色铁青,显然心志已乱,不由长叹一声。他侍奉司马攸近十年,这还是第二次见他做出如此不智之举。上一次是因为司马伦想亲近潘岳,司马攸让韩寿冒名顶替,最终闹出一出祸事,而这一次,司马攸固然恼恨刘渊派人行刺,但反应如此愤激,大概也是被方才潘岳箭疮的惨烈景象所刺激的吧。齐王与潘岳虽是君臣,却更似手足,手足损伤,自然痛不可当,怒不可遏。想到这里,温裕只能请托夏侯湛找潘岳劝阻司马攸,自己带着兵符上骠骑营调兵去了。
按照晋时规制,入夜之后各处里坊都坊门紧闭,不许人员出入。不过司马攸乃是齐王之尊,很快就叫开了崇化里的大门,直奔刘渊住宅。守门的值夜人是跟随刘渊南下的匈奴人,没有刘渊命令不肯放司马攸等入内,司马攸当即抽出腰侧宝剑,带人直接就往里闯。等刘渊闻讯从睡梦中起身赶来,司马攸仗剑在手,已经砍伤了两个试图阻拦的下属。看着火把照耀下司马攸脸上溅上的一点鲜血,刘渊连忙施礼问道:“不知齐王殿下驾临,有何贵干?”
“我是来找你问罪的!”司马攸话音未落,一剑刺向刘渊咽喉,却被刘渊灵巧地偏头躲过。见司马攸再次仗剑劈刺而来,动作大开大阖只攻不守,刘渊躲闪几下之后心中愤恨,蓦地伸出双掌夹住了司马攸的剑身,含怒问道:“我何罪之有,竟引得齐王殿下不顾身份亲自动手?”
“你派人行刺本王,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司马攸试图抽剑再刺,却不料刘渊天生神力,抽了几下竟纹丝不动。他大怒之下,猛地从袖中抽出一物,朝着刘渊面门掷去:“这就是证据!”
刘渊瞥见寒光,下意识伸手一抄,将那物抓在手中,却是一枚沾血的箭头,显然是从人体的伤口里挖出来的。他刚刚撤掌,司马攸下一剑已经挟带风声刺到他的胸口。刘渊对敌经验丰富,原本可以将手中箭头掷向司马攸的咽喉,却蓦地想起对方身份,手上动作不由一滞。看着司马攸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刘渊仿佛觉得一堆冰雪正在熊熊燃烧,只能侧身避过要害,被司马攸一剑刺穿肩膀钉在了墙上!
“王子!”宅中的匈奴人见刘渊受伤,大惊失色,立刻将司马攸和他所带的十几个侍从包围。众人纷纷亮出了雪亮的刀刃,只待刘渊一声令下,就可以将司马攸一行人砍杀当场。
“都退下!”刘渊蓦地大喝一声,将上百名匈奴下属喝退开去。他此刻肩膀剧痛,神智却颇为清明——司马攸乃是晋朝堂堂齐王,而自己不过是流亡晋朝的异族质子,就算是司马攸将他碎尸万段,他也断不能伤了司马攸一根毫毛。否则,别说在洛阳的匈奴人要受到牵连,只怕整个南匈奴都要遭遇灭族之祸。
“这枚箭头,不是我族人用的制式。”刘渊平复下急促的呼吸,将手中沾血的箭头抛掷在地上,“殿下不要冤枉了好人。”
“本王当然不会冤枉你。”司马攸见刘渊被钉在墙上动弹不得,仿佛瓮中之鳖无路可逃,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挥手让从人将那捆绑好的刺客扔在刘渊脚下,冷笑道:“刺客已经招供,就算在天子驾前,你也逃不了谋逆大罪!”
“这就是刺客?”刘渊眯了眯眼睛,盯着蜷缩在地上的刺客,蓦地一声大喊,“抬起头来!”
他虽然血流半身,这一声大喊依然如猛虎啸山,惊得那刺客浑身一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
待到看清那刺客的长相,刘渊忽然哈哈一笑:“你果真是匈奴人吗?”
那刺客见他即使被长剑钉在墙上,依然双目炯炯犹如闪电,让人不敢直视,不由嗫嚅瑟缩,不敢应声。
刘渊抬手握住剑柄,猛一使力,竟将那柄长剑硬生生地从肩胛中拔了出来。他提着剑走到刺客面前,朗声笑道:“只要你敢说是我主使你行刺齐王,或者我麾下任何一人主使你行刺齐王,我刘渊就敬你是条汉子,陪你一起去熬廷尉府中的十八般酷刑,看最后谁先招供!”说着,他退开一步,用犹自滴血的长剑指了指周边神色肃穆的上百名匈奴人,一副任刺客指认的姿态。
“把指使你的人指出来,本王饶你不死。”司马攸知道刘渊素有英雄之名,否则不会博得天子信赖大臣服膺,为免刺客被刘渊的气势震慑,他当即许下承诺。
那刺客看了看依然血流不止的刘渊,又看了看一旁脸色阴沉的司马攸,忽然大喊一声:“小人只是关中流落的羯人,是齐王指使我假扮匈奴刺客的!”说着牙关一咬,身子骤然倾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