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华从屋里走出来,堂屋门口闷不吭声多了两道身影。
“怎么都坐这儿抽烟?”
董大成的脸色更难看了,像是抹了炭一样。
其实不用问董华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指定是没人愿意干,都不相信他们的话。
“唉!小华,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董明猛拍一下大腿,站起来。
“我一连问了十几户,都是一些跟咱们挨得近的,可……可这一圈问下来,愣是没有一户愿意干的!”
“我帮不上忙,唉!这押金,恐怕要不回来了。”
董大成闷不吭声收起烟杆子,黝黑满是皱纹的脸庞多了一抹沧桑。
“老二,我也没能找着一个愿意帮咱们干这个活的,嘴上都说着相信咱们,但却一个个都说有事没空!”
“现在农闲时,她们能有屁事忙!归根结底不就是信不过咱们吗?”
董大成气得脸色都绿了,抬头望着一望无际的夜空,眼眶一阵发酸。
他董大成怎么就这么没用!
让一家老小跟着自己受苦遭罪不说,还被人瞧不起!
有句话怎么说,不蒸馒头争口气,他也想争气,可怎么就那么难呢!才踏出第一步就被难住了!
董大成耷拉着脸,叹口气。
“唉!老二,你说这可怎么好?你爹我真是没办法了,要不咱们现在就开始动工吧,争取赶一赶。”
“说不定能,能来得及呢?”
“爹,就算咱们家六个人全都上也是不可能完成的。”
董华淡定地摇摇头,“算了!既然没叫到人,那就歇了吧,我再想想办法!”
他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爹和大哥到底是把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们太老实太单纯,都已经在南门村生活了那么多年,显然还是没能看清一个事实。
他们家穷,是贫困户,不敢说百分百,但最起码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瞧不起他们家的。
虽然明面上大家没说,但明眼人一看就知。
就连比他们家好不到哪去的宋娟都敢跑到家里来乱砸东西。
似乎是听到了院子里的声音,屋里的董小燕和王笑萍急匆匆跑了出来。
董小燕手上还拿着一条已经钉好珠片的花边,珠子和珠片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折射出五彩光芒。
“爸,大哥,怎么样了?有人肯干吗?”
董小燕一脸天真,把自己缝好的花边放到董华跟前,骄傲地挺直腰杆,邀功似地说:
“二哥快看,这是我缝好的花边!怎么样?好看吧?”
董华笑着捏了捏董小燕的笑脸,“好看,就是这样钉,三妹真聪明!明天二哥奖励你吃肉!”
一旁的董大成和董明与之成了鲜明的对比,始终耷拉着一张脸。
董小燕此时终于感到气氛有些不对,不禁扭过头去。
“爸,大哥,你们怎么不说话呀?”
要是有好消息他们不应该是这幅表情才对,她赶紧追问,“是、是不是没人愿意帮咱们?”
董明失望地点头,“对!没有人愿意帮咱们干。”
“什么,没人帮我们?那、那我们缝不完五百条花边,那二哥交出去的押金……不就要不回来了吗?
“二哥,要不,我们现在一起赶一赶吧,说不定……说不定能来得及呢?”
“算了!”
董华深吸一口气,“今晚大家都歇着吧,都别忙活了,明儿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这哪行啊?”
王笑萍眉头都拧成了一团,眼睛满是心疼。
“努力赶一赶吧,我和三丫头刚刚一人缝了一条,不难,简单得很,像你妹子这个野丫头都干得挺快,两个多小时就能缝完一条。”
“对了!”
董小燕忽然眼前一亮,猛地跳了起来,“我有了!”
王笑萍轻声斥道:“你这个丫头,都是个大姑娘了,别成天咋咋呼呼的!你有啥了有?”
“我可以让我的女同学们来帮忙!我能教会她们!”
董小燕甩了甩两条小辫子,两眼放光,“我这些女同学大部分家里都没钱,肯定都愿意跟我干!”
“缝一条她们就能拿五毛钱的零花钱呢!指定乐意!”
“可是……我担心她们会不会把珠片缝得一塌糊涂?到时候就算完成了,你二哥也交不了差呀。”
王笑萍一脸担忧,她总觉得找这些个十多岁的小丫头片子来干这个针线活不靠谱。
十二三岁正是疯的时候,哪里见得会沉得下心来做这些细活呢?
“不会的,妈,由我教她们,我会检查的!”
董小燕神情笃定,“没做好的,我肯定不会让过关的!”
“可是……”
王笑萍还是犹豫。
在她眼中,这些都是小娃娃,过家家倒是可以,哪里又真的干得了呢?
“不行,丫头,我左想右想,还是觉得小丫头们不靠谱,不能交给她们。”
自己的想法被王笑萍毫不犹豫否决了,董小燕一脸不高兴的模样,索性不吭声了。
扫了一眼,院子里每个人都垂头丧气的,董华清了清嗓子,道:
“好了,今天都有新被子了,应该不会再冷着了,都先早点休息吧!明天再想办法!”
大家都听话回了屋,可每个人都因为这件事开心不起来。
王笑萍躺下,盖着厚实又暖和的被子,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把自家男人给摇醒,两人就着昏暗的灯光给花边钉珠片到天亮。
熬了这一宿下来,董大成一个大老粗实在干不了一点针线活,磕磕碰碰的,两个人统共就缝了四五条花边。
王笑萍双眼熬得通红,盯着手里的钉珠花边,喃喃道:“唉!这熬死人呐,咱们俩一晚上没睡也才干这点!五百条!三天时间怎么可能做的完,要了老命哟!”
一旁的董大成早就没了声响,困得不行,直接趴在砖头垒成的桌子上睡着了。
起床后,董华瞧见一脸憔悴,眼下还有浓重黑眼圈的王笑萍和董大成,当下眉头一皱。
“爹妈,你们昨天晚上熬夜了?”
“不熬夜咋行呢?不熬夜干,你交出去的押金要不回来呀!”
熬了一个大夜,王笑萍人都是飘着的,正准备从井里打一盆水出来烧热给大家洗脸,忽然眼前一黑,身子软绵绵的往地上倒去。
“妈!!”
“老婆子!!”
正蹲在满是青苔的台阶上刷牙的董华扔掉手里的搪瓷杯飞奔过去把人给接着。
“哎哟哎哟……我没事,就是身体没力气……虚的很。”
王笑萍虚弱睁开眼,看着董华和董大成,“我歇一会儿就好了,快,你俩赶紧去把人都给叫起来,吃了早饭咱们……咱们就开始干活。”
“那五十块押金怎么……怎么也得要回来。”
五十块钱足够董家一家六口生活三四个月了。
她穷怕了,太明白钱的重要性了。
恍惚之间,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模糊的身影。
她和董大成其实不只有三个孩子。
第一个在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
那时候正经历抗战,活着都困难,恰巧孩子发烧,他们两口子实在拿不出钱带去看病,以为像大人一样捂出汗就好了。
结果……
迎来的是孩子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