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汉时关,不见龙城汉家郎。
帐中烛火摇曳至三更,喀喇昆仑互市之议终成定局。
盐铁市归启民部,粮市由阿史那、阿史德共掌,马匹牛羊市尽付伯脱。
各部岁纳战马三千折市价,遣二十子弟入国子学。
萧邢冷眼扫过众人,只见帐内诸首虽面有不豫,终究无人再起争执。
最后一道难题如霜刃悬顶——交出谋害太师李穆的凶徒。
比起白昼的剑拔弩张,此刻帐中静得能闻炭火噼啪。启民垂首摩挲金刀,伯脱闭目捻着佛珠,花脱与巴达兄弟交换眼色,俱是沉默。
\"辅国公意下如何?\"古扎尔绛红貂裘微动,打破僵局。
这女子眉目如画,偏生眸中精光慑人。
凶手不可能自己跳出来,隋国要的是一个交待,一个能让皇帝满意的交待,至于真正的凶手是谁反而不是那么重要。
按照谁受益谁嫌疑最大的逻辑推断,凶手是启民的可能性最大。
可即使是启民,这种事也不可能查出任何的证据,何况相对当隋国边境的安全来说,启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萧邢指节轻叩案几:“太师血染贵部疆土,若无交代,本公如何面圣?”
“何不直说价码?”古扎尔忽地轻笑,金步摇随笑声泠泠作响,“横竖这账记在我们三部头上。”
萧邢暗叹一声,这女人果然够聪明。
“凶手?!”花脱怪叫一声,“凶手是谁?”
巴达对这个表哥也是无语至极,淡淡开口道:“葛逻禄部哈梅。”
“真没想到是他!”花脱瞪圆双眼,见帐内见用看智障一般的目光看他,悻悻跌坐毡毯。
“一,将所有人愿意返回中原的汉人送回五原;二,将抓到的葛逻禄部人交给我带回大兴;三、战马五千。”
萧邢见话已说到此处,便也不再藏着掖着。
这个条件不算过分,启民和伯脱两人举双手赞成。
启民部落大部分都是请来的教授耕种农田的汉人,自然不需返回,至于葛逻禄部的俘虏,他留着也无大用,交给萧邢倒也省事。
对伯脱来说就更不是问题,因为他的部落里分到的汉奴极少,自然也是同意。
最难受的便是花脱和巴达两兄弟,去年他们的两部从榆林、定襄掳到了不少汉奴,此刻全部交出去确实是有点肉痛。
两人也都明白,若是不将汉奴交回隋国,那不管是启民还是伯脱,都会跳出来指认他俩就是害死太师李穆的凶手,两都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
开皇十九年冬月初三,五原城。
五原城张灯结彩,塞北的寒风吹不散城内百姓的热情。
青石城墙挂着冰棱,戍卒呵出的白气在铁兜鍪上结霜。
守城校尉忽然瞪大眼睛——地平线上腾起的雪雾里,隐约现出隋字旌旗。
“开城门!开城门!”
隋国要与漠北两部签订盟约。
七千汉民蹒跚入关,身后三千葛逻禄囚徒缚手连枷,五千突厥马扬鬃长嘶。
隋国负责签订盟约之人是从大兴城赶来的越国公杨素。他的外貌比萧邢第一次在御膳房见到时要黑瘦了些,想来在西域也是没少吃苦。
杨素紫袍玉带站在城头若有所思,萧邢和汉王跟在身后。
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杨素突然转身笑道:“二位这次可谓是立了泼天的大功。”
汉王正愁没人夸他,闻言咧嘴一乐,中气十足道:“越国公总算说了句公道话,至此往后,攻守易形,胡蛮岂敢再犯我边境,扰我边民?”
杨素哈哈大笑,呼出的白气喷出老远:“汉王勇武谁人不知,只是不知这矫旨一事可有对策?”
汉王一时语塞,憋了半晌才挤出一句:“本王一不图功,二不图赏,只想马上杀敌,就算这假传圣旨一事做的不对,功过相抵,父皇总不至于为难本王吧?”
杨素收住笑意,俯视着城门下蹒跚入内的汉奴,抚摸着城墙上冰冷的青砖,低声问道:“萧别驾,你说这大漠几时再乱?”
萧邢抖了抖身上的残雪,哈出一口白雾后才拱手答道:“隋国不乱,漠北自安!”
杨素的手忽然僵住,几息过后才缓缓前行。
……
真正的谈判一向都是在局外进行,等到端上台面双方首脑会面时,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签署文件罢了。
等盟约签订完,越国公杨素还接见了葛罗枝牙部的头人——哈辛,一个三十出头的突厥汉子,黧面虬髯,面相憨厚。
这次萧邢从启民手里足足划出了近四千亩的草场,一是为了安置葛罗枝牙部,二来也是听了汉王的建议,在河套建牧监。
目前隋朝在陇右地区(今甘肃、青海)设立“陇右牧”,作为全国最大的官营牧场,但这几年战事频发,战马的缺口极大。
现在五原城外得到了大块的优质牧场,还得有会养马的人,葛罗枝牙部便是不二的人选。
屈突通的三千精骑理所当然地布置在了喀喇昆仑,用以维持整个通商互市的秩序。
东突厥汗国的事情暂告一段落,越国公杨素急于处理朝中的事务,并未多做停留,先行一步返回大兴。
眼下左仆射高颎被免,整个尚书省的事务全部压在越国公杨素一人的头上,忙是理所当然的。
萧邢、窦建德、小桃红和汉王押着葛逻禄部的三千俘虏,带着五千匹上好的战马返回大兴,前去幽州时还是炎炎夏日,而返途时已是白雪皑皑。
汉王没心没肺,能吃能睡,一路和来楷、窦建德等人有说有笑,丝毫不担心假传圣旨之事的后果。
萧邢虽然早已上疏向隋文帝奏明,但矫旨之罪又岂是儿戏?估计此事难以轻轻揭过,至于自己这个被动的受害者会怎样,萧邢心里也是没有底。
萧邢现在也没有心理去想汉王的破事,与汉王相比,自己的麻烦也不少,幽州总管燕荣和裴蕴的事情才是他真正头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