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沙城的贺若昌接到汉王军令,让他留一千人驻守,其余人前往平壤。
贺若昌不敢耽误,急忙派传令兵去找萧邢来帐中议事,传令兵寻遍了卑沙城也未找到萧邢。
情急之下贺若昌只得骑马亲自去找,直到日影西斜时,在蒜苗地里找到正带着牧民除草的萧邢。
“贺统领,发生了何事?”萧邢直起身,指尖还沾着黑泥。
“刚接到汉王令,即刻整军赴平壤”贺若昌解下腰牌掷向萧邢,“城中留下步卒一千人,你负责驻守此地,切勿大意!”
萧邢接过腰牌,欲言又止,看来这辽东的战事,还是按照历史原有的脉络在发展,只是不知道这次贺若昌能否全身而退。
贺若昌见萧邢神情恍惚,还以为他是担心守城之责过于重大而焦虑。
笑着拍了拍萧邢的肩膀,安慰道:“卑沙城本就是易守难攻之地,我军正全力攻取平壤,高句丽蛮子正忙着守城,应该不会奔波近千里来此攻城,你且安心,加强巡防即可。”
萧邢知道贺若昌误会了自己,也不作解释,躬身行礼道:“末将自当尽心尽力,不辱使命,贺统领放心。只是有人传言,高句丽人现在拒城不出,想破城恐不是易事,贺统领保重。若是攻城失利……”
贺若昌见萧邢面露忧虑,知他是好意,朗声打断道:“马革裹尸乃武人宿命,我汉家儿郞,谁不想封狼居胥?”
说话间战袍翻卷间已跃上马背。蹄声如雷碾过青石道,扬起烟尘漫过城堞,惊起数只田间飞鸟。
萧邢目送那匹黑色战马消失在暮霭中,直到送饭的金慕儿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贺统领率队开拔了?”金慕儿放下手中的红柳箩筐,从中取出两个陶碗,一个装满粟米,一个装着半碗用盐水淹过的野菜,环顾四周无人,小心从怀中摸出一个温热的鸡蛋塞入萧邢手中。
“是的,今天就要出发了。”萧邢接过金慕儿递来的陶碗随口答道。
金慕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足勇气问道:“那你也要去吗?”
萧邢这才注意到一脸紧张的金慕儿,哑然一笑,温声道:“还轮不到我去,但咱们的时间也不多了,需要提前准备。”
金慕儿眸中露出惊喜神情,倏地起身问道:“真的吗?”
她只听到了萧邢说的前半句,至于后半句说的什么是一字也没有听进去。
萧邢失神的嚼着口中的饭菜,附和的点了点头。
现在辽东局势和历史中的记载如出一辙,应该在十月底,隋军就会因为缺少粮食而败退,到时候高句丽人才会展现出他们的残忍,如同嗜血的狼群一样开始追击。
对于隋军来说,真正的噩梦那时才算开始。
“金姑娘,你想家了吗?”萧邢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当然想……”金慕儿不假思索的答道。
萧邢将手中的空碗放到箩筐中,侧头望向金慕儿笑道:“那我找机会安排船送你回去好不好?”
金慕儿神情一怔,眸中水光潋滟,迟疑道:“萧公子,你是要赶我走吗?”
萧邢不敢直视金慕儿的眼睛,悠悠道:“这场仗恐怕比我想的还要惨烈,若是隋军败于平壤城下,届时这卑沙城便是困兽牢笼,我怕难护你周全。”
“你是说隋军会输?你们不是号称有三十万大军吗,高句丽人难道比你们汉人还要厉害?”
金慕儿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在她的眼中,汉人不管是谁坐了龙椅,对周围的小国来说,都是天朝上国,都是神一样的存在。
“傻丫头,打仗这种事,岂是人多就一定能赢的。”
“你跟我一起走吧!”金慕儿突然眼睛放光,拽着萧邢的衣角。
“你先回去,等有机会我一定来找你。”
“一定要走吗?”
萧邢神色一正,斩钉截铁地说道:“必须要走。”
经过一番软磨硬泡,在萧邢再三的保证下,金慕儿才勉强同意离开卑沙城回新罗去。
卑沙城离海不远,五天后,终于寻到一艘靠岸修补的新罗船只,萧邢安排士卒帮他们修补好船只,作为交换,他们保证安全地把金慕儿送回新罗家中。
晨雾未散,金慕儿站在船头两眼通红,望着海岸边越来越模糊萧邢的身影,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
平壤城外,王世积和婴阳王两人斗的昏天暗地,卑沙城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萧邢安排大志每天领着人巡视,自己则带着牧民们照顾地里越来越高的蒜苗。
牧民们虽然不懂这汉人为什么要种如此多的蒜苗,但每日出门都有工钱,偶尔还能分到一点精盐,自是相当卖力。
没有人知道萧邢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他有些不务正业。
只有萧邢知道自己的现在做的东西能救自己手下兄弟们的命,当然也包括自己的。
种大蒜是要提取大蒜素,养牛则是要准备干粮。
三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陆陆续续送来的战报,也让萧邢对平壤城下的那场厮杀有所了解。
先是王世积派兵对高句丽所有的农田来了一次大扫荡,将所有农作物的青苗全都喂了马,把周围的山放火烧了个干净。
婴阳王站在城头只能干瞪眼,据说是当场就气的吐了血。
而后就是乞乞仲象带着两万骑兵在外打游击,对隋军的粮道不停的袭扰,最后居然派出千余人的小股骑兵,绕去燕郡烧了隋军的粮仓。
汉王大怒,当场挥刀斩了倒霉的粮草官吕明隆。
两方你来我往,大到夜袭,小到投毒、骂阵,无所不用其极,到最后仍是比的耐力。
隋军忍受着饥饿,而高句丽人缩在城内除了饥饿之外,还得承受着隋军随时拼死一搏的巨大恐惧。
转折发生在十月初。
下雪了。
漫天的大雪。
一夜之间,整个辽东大地换上新装,将那些荒芜的土地,腐烂的尸体以及世间所有的丑陋都用雪掩盖,仿佛天地一片静好。
哪怕是倔强如汉王,也知道近在咫尺的平壤,将成为他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
现在不是撤不撤兵的问题,而是如何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