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时,顾长哥的布鞋已经踩碎了城南青石板路上的露珠。
古董市场如同盘踞在钢筋森林里的活物,檀木货架与玻璃展柜交错生长,斑驳的青铜器与荧光闪烁的矿石在晨光里互相吞噬。
他嗅着空气中混杂的沉香气与松节油味道,指腹摩挲着孔雀蓝丝巾上暗藏玄机的墨迹。
\"老板,见过这种纹路的昆仑玉粉吗?\"他举起周女画家的丝巾,阳光穿透绸缎时,那些墨迹竟在砖墙上投射出北斗七星的轨迹。
叼着黄铜烟斗的摊主眯起眼睛,烟圈在玉雕貔貅的獠牙间缭绕:\"后生仔要掺和艺术家们的疯病?\"烟斗柄突然指向东南角,\"赵三爷的铺子倒是有批积压货,不过...\"尾音化作两声冷笑,惊飞了屋檐下的铜风铃。
顾长哥穿过人潮时,紫铜香炉里腾起的青烟突然凝结成箭头。
他俯身避开横冲直撞的平板车,车斗里半人高的翡翠原石裂开细缝,渗出与昆仑玉粉如出一辙的荧光。
推车的老汉突然踉跄,顾长哥银针出手的刹那,三枚铜钱从老汉褡裢里滚落,正巧排成巽卦方位。
青砖墙上的爬山虎突然簌簌作响,数百片心形叶片齐刷刷转向同个方位。
赵氏材料行的鎏金匾额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门楣悬挂的青铜饕餮口中,竟叼着半截风干的雪莲花。
\"这就是天医星选中的傻小子?\"赵三爷瘫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上,指甲缝里嵌着朱砂的中年汉子,正用裁宣纸的银刀剔着指甲,\"二十万,少个子儿就把你那些艺术家饿死。\"
顾长哥的指节叩在玻璃展柜上,震得里边的鸡血石印章微微颤动:\"赵老板最近是否寅时惊醒?
左胁下三寸每逢阴雨便如蚁噬?\"他突然拈起柜角的沉香屑,\"这包养神香里掺了三分曼陀罗,镇痛却蚀肝经,不如试试我的四逆散?\"
赵三爷的银刀当啷坠地。
窗外飘进的柳絮突然在两人之间凝成太极图案,顾长哥的银针不知何时已刺入展柜缝隙,针尾悬着的药玉正对阳光,在对方眉心映出个小小的\"贲\"卦。
\"八万!\"胖子抓起帕子擦汗,翡翠扳指磕在算盘上迸出火星,\"但要签五年独家...\"话音未落,后院传来瓷器碎裂声,五岁幼童举着摔破的珐琅彩碗哇哇大哭。
顾长哥指尖银光闪过,孩子腕间立刻扎上三枚金针:\"惊风入络,这碗底绘的九尾狐煞气太重。\"他撕下半截清单包住瓷片,\"拿这方子去仁和堂抓药,连服七日。\"
赵三爷瞪着药方上龙飞凤舞的\"紫石英二钱\",突然抓起算盘狠砸自己大腿:\"三万!
就当给我儿积阴德!\"翡翠珠子滚落满地,在青砖缝里拼出个歪扭的\"诚\"字。
周女画家赶到时,正撞见顾长哥抱着锦盒跨出门槛。
晨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青布衫,怀中的昆仑玉粉在阳光下流转着七彩虹晕。
她发间的狼毫笔突然震颤,朱砂颜料在真丝旗袍上洇出喜鹊登枝的纹样。
\"顾先生...\"她的丹凤眼漾起春水,腕间沉香木镯撞出清越声响。
突然俯身时,垂落的发丝拂过顾长哥手背,孔雀蓝丝巾与月白旗袍下摆缠成双鱼戏珠的图案。
市场突然陷入奇异的寂静。
挑着漆器担子的货郎忘记吆喝,茶摊上煮沸的山泉水在铜壶里凝成冰花,所有人的目光都粘在那对璧人身上。
顾长哥耳尖泛红却挺直脊背,怀里的锦盒隐隐传来编钟般的共鸣。
暮色初临时分,最后一缕阳光穿过琉璃瓦,在两人脚边投下交颈鹤影。
周女画家突然轻笑,从鬓边取下那支画过《百草朝凤图》的狼毫笔,轻轻插进顾长哥的衣襟口袋:\"这算是...订金?\"
远处钟楼突然传来七声闷响,惊飞了歇在牌坊上的寒鸦。
顾长哥正要开口,忽觉怀中药玉骤然发烫,周女画家腕间的沉香木镯毫无征兆地裂开细纹。
夜市初上的灯火在青石板路上投下诡谲阴影,某个似曾相识的咳嗽声混在更夫梆子声里,惊落了茶楼檐角结着的冰凌。
(续写)
青石板路上的霜花突然凝结成冰晶,周父拄着的阴沉木拐杖敲碎满地星光。
这位鬓角染霜的收藏家宛如从青铜鼎纹里走出来的神只,玄色唐装上的云雷纹在暮色里翻滚,腕间九转乾坤圈撞得叮当乱响。
\"我周家养的是丹青圣手,不是山野游医!\"他怒喝时,腰间悬挂的战国龙形佩竟泛起血丝,惊得附近摊位上悬挂的工笔花鸟图簌簌作响。
周女画家腕间的沉香木镯应声裂成两半,溅落的碎屑在青砖缝里拼出半阙《鹊踏枝》。
顾长哥喉结滚动,瞥见老人印堂处盘旋的灰气。
那团阴翳如同宣纸上晕开的宿墨,正顺着鼻梁蚕食山根——分明是心脉受损的征兆。
他下意识去摸针囊,却被周父用拐杖挑起的罡风逼退半步。
\"阿爹!\"周女画家真丝旗袍上的喜鹊突然振翅,朱砂颜料在暮色里燃起赤焰。
她发间的狼毫笔跌落在地,笔尖蘸着的孔雀蓝溅上顾长哥的布鞋,瞬间开出并蒂莲的纹样。
夜市灯火突然暗了三成。
更夫敲响的梆子声里混着痰鸣,顾长哥怀中的药玉烫得惊人。
他忽然注意到周父左手小指不自然地蜷曲,指节处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像是被千年寒玉沁染过的痕迹。
\"伯父是否每逢朔月便心悸如擂鼓?\"顾长哥突然开口,声音清越如银针叩击玉罄。
他指尖弹出一枚金针,针尾系着的红绳在周父眼前晃出北斗轨迹,\"子时三刻,檀中穴可有冰针刺痛?\"
周父举起的拐杖僵在半空,鎏金杖首雕刻的貔貅突然吐出缕青烟。
那烟雾在空中凝成半透明的人体经络图,心脉处赫然盘踞着团黑气。
夜市摊贩们倒吸凉气的声音里,顾长哥的银针已穿透烟雾,正正钉在虚影的巨阙穴上。
\"放肆!\"周父暴喝声震落茶楼檐角的冰锥,腰间玉佩却\"咔嚓\"裂开蛛网纹。
他布满老茧的掌心按住心口,额角沁出的冷汗在暮光里泛着铁锈色,\"区区江湖郎中...\"
顾长哥突然解开青布衫第三粒盘扣,露出心口处暗红的北斗疤痕。
那疤痕在渐浓的夜色里泛起微光,竟与周女画家旗袍下摆的星宿刺绣遥相呼应:\"晚辈十三岁便以金针渡穴救回难产母鹿,去年惊蛰用还魂汤唤醒昏迷七日的樵夫。\"他说着从锦盒拈起一撮昆仑玉粉,荧光在他指间流转成银河的缩影。
夜市突然飘起细雪。
周父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发出细微磕碰声,他望着女儿旗袍上逐渐完整的《百草朝凤图》,眼角皱纹里藏着的冰碴正在缓慢融化。
卖糖画的老人忽然吹响竹哨,糖稀在铜板上浇铸出天医骑虎的图腾。
\"七日内解决艺术坊的场地。\"周父突然甩袖转身,阴沉木拐杖在青石板上戳出北斗七星状的凹痕。
他玄色衣摆扫过之处,积雪竟自动排列成《黄帝内经》的残章,\"否则...\"尾音被夜风撕碎时,琉璃厂墙头的护宅石狮突然齐声呜咽。
顾长哥弯腰拾起那支狼毫笔,笔杆上不知何时缠着周女画家的青丝。
他抬头望见茶楼飞檐上凝结的冰凌,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仁和堂救过的那个总捂着右腹的中年人——那人腰间晃动的黄铜钥匙串上,分明刻着\"艺林苑\"三个篆体字。
夜市灯笼在雪地上投下朱砂色的影子,更夫敲响第八声梆子时,顾长哥衣襟里的药玉突然开始规律地跳动。
那韵律像极了针灸铜人身上的子午流注,指引着他望向城北那片笼罩在雾霭中的飞檐建筑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