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三十六盏应急灯重新亮起时,顾长哥的银针在孕妇足踝处划出半弧青光。
陈雨桐手里的艾灸条堪堪停在距离他后背三寸的位置,焦香混着血腥味在潮湿空气里炸开。
\"胎位正了!\"赵护士突然从血泊里抬起头,沾着泥浆的听诊器垂在胸前晃荡。
她膝下躺着的牧羊人突然咳出半口浊水,篝火余烬里爆开的火星映亮祠堂西南角——打翻的止血散正顺着雨水流向供桌,浸透未拆封医疗箱的防水布。
顾长哥白大褂衣角扫过满地狼藉,三根手指仍搭在孕妇寸关尺。
他目光掠过供桌上明明灭灭的卫星电话,突然抓起浸透雨水的分配清单:\"李队长!
担架队要分三组,重患必须两小时内转移!\"
\"按国际救援准则应该优先...\"李队长战术手电扫过满地呻吟的伤员,金属外壳磕在祠堂立柱发出脆响。
两人影子在斑驳墙面上交叠成角力的困兽,供桌上\"母亲\"来电的震动声混在暴雨里持续嗡鸣。
陈雨桐突然挤进两人之间,艾灸条的青烟缠上她湿透的鬓角:\"西侧耳房还有三十张折叠床,赵姐说能改造成临时担架。\"她手指点在清单某处,水渍晕开的墨迹里浮出个朱砂画的三角符号——正是顾长哥晨起分装药材时做的标记。
李队长战术靴碾过满地艾叶,突然抓起卫星电话:\"二组带液压剪去村口!\"他转身时迷彩服蹭过顾长哥染血的银针包,金属拉链勾断的红绳穗子正落在刘明娟昨夜塞进药箱的位置。
当第一个担架冲出祠堂时,顾长哥正用止血带捆扎竹匾改制的夹板。
陈雨桐父亲举着的应急灯突然照亮供桌背面——浸透雨水的功德簿上,歪歪扭扭记录着村民们白天偷偷塞进药箱的鸡蛋和腊肉。
\"血压回升了!\"赵护士的欢呼声里,顾长哥突然扯开三包云南白药洒在积水上。
药粉遇水凝结成的褐色薄膜,恰巧堵住瓦片裂缝漏下的水流。
几个年轻志愿者愣了两秒,突然争相解下防水外套去堵其他漏雨点。
陈雨桐母亲抹着眼泪把保温桶塞给女儿时,顾长哥正用针灸针挑开粘连的纱布。
老人看着他白大褂后襟被血污浸透的太极图案,突然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平安符:\"顾大夫,雨桐她...就拜托了。\"
祠堂外传来引擎轰鸣的刹那,顾长哥恰好捻着银针在孕妇足三里穴行完最后一组提插手法。
陈雨桐扑进他怀里时,艾灸条的灰烬正巧落在那枚平安符上,烫出个形似胎心的焦痕。
谁也没注意刘明娟悄悄退到阴影里,她迷彩服口袋露出半截红绳——与药箱里断穗恰好能拼成完整的老兵护身符。
供桌上卫星电话再次亮起\"母亲\"来电时,她沾着泥浆的手指正抚过屏保照片里穿白大褂的背影。
祠堂外的雨声渐歇时,刘明娟别在腰间的对讲机正发出电流杂音。
她低头整理迷彩服口袋的红绳,金属拉链咬住的那截穗子像条僵死的蜈蚣。
供桌上残留的艾草灰被穿堂风卷起,恰好落在顾长哥搭在陈雨桐肩头的手背上。
\"伤员转移完毕。\"她突然抬高音量,战术手套重重拍在卫星电话外壳上。
金属碰撞声惊得陈雨桐后退半步,保温桶里滚烫的姜汤在两人衣襟间泼出蜿蜒水痕。
顾长哥转身的刹那,刘明娟已经掏出军用匕首割断那截红绳。
刀刃擦过药箱铁皮迸溅的火星里,她笑着将断成两截的护身符抛进篝火:\"当年在维和部队,老班长说战地医生都该配个平安结。\"火焰吞没绳结时发出噼啪轻响,映亮她眼尾来不及拭去的湿痕。
陈雨桐母亲突然拽住女儿手腕往祠堂外走,保温桶磕在门槛上的声响惊飞檐角白鹭。
顾长哥弯腰去捡散落的银针,后颈忽然贴上冰凉金属——是刘明娟的军用水壶。
\"五十六度二锅头,消毒最管用。\"她拧开壶盖的动作带着特种兵特有的利落,浓烈酒香冲淡了满室血腥。
当顾长哥仰头吞咽时,晃动的液体折射出她迅速别过脸去的侧影,迷彩领口蹭到的药渍晕开成模糊的云纹。
晨曦刺破云层的瞬间,洪水在村口老槐树下退成浑浊的漩涡。
顾长哥白大褂下摆扫过晒谷场残留的淤泥,银针包上未干的血迹凝成暗褐色霜花。
十几个孩童举着芦苇杆追打水洼里的草鱼,鱼尾拍打地面的脆响混着远处工程车的轰鸣,震落祠堂瓦片上最后的雨滴。
\"顾大夫!\"牧羊人杵着树枝削成的拐杖踉跄奔来,怀里滚出三颗沾着泥巴的土鸡蛋。
更多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拄着门板的吴老汉、抱着陶罐的周寡妇,人群在顾长哥周围聚成转动的漩涡。
不知谁先抛起的草帽,几十顶沾着水渍的斗笠突然飞向半空,惊得电线上的麻雀扑棱棱窜进云层。
李队长摘下战术头盔重重扣在顾长哥头顶,金属内衬还带着体温:\"医疗队撤离前,你得给兄弟们号个平安脉。\"他故意板着脸指向晒谷场边缘,二十多个迷彩服身影齐刷刷亮出手腕,古铜色皮肤上未愈的擦伤在晨光里泛着血色。
顾长哥指尖触到某个救援队员的脉搏时,晒谷场突然响起唢呐声。
周村长踩着满地碎瓦片走来,褪色的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红头文件。
老槐树投影恰好落在他稀疏的头顶,将\"乡村学校扩建计划\"几个字切割成晃动的光斑。
\"县里特批了两间多媒体教室。\"村长布满老茧的手指划过文件上鲜红的公章,指甲缝里还嵌着洪水带来的细沙,\"顾大夫要是能当校医顾问......\"后半句话被突然驶过的救护车鸣笛声碾碎,文件边角在风里急促抖动,像只试图起飞的灰蛾。
顾长哥望向村东头那片被洪水冲刷得发白的山坡,记忆中那里该有座青砖砌的钟楼。
此刻阳光正穿透稀薄的云层,在泥泞中照出几截新鲜的钢筋轮廓,反光刺得他下意识眯起眼睛。
村长的手掌突然重重压在他肩头,中山装袖口散发的樟脑丸味道混着某种铁锈般的腥气。
晒谷场欢呼声渐远时,顾长哥白大褂衣角掠过某块褪色的功德碑。
碑文记载着三十年前村民们集资建校的往事,裂缝里钻出的蜈蚣正仓皇爬向暗处。
他弯腰捡起半埋在淤泥里的粉笔头,石膏表面残留的\"生理卫生\"字迹在掌心化成湿黏的白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