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郁沉云猛的抬头,方才那点点酸涩和欣喜带来的泪意瞬间消退,她怎么还惦记着那只兔子!
施寒岄眼睛都没睁,但笑意却浓,“架个炉子,烤只整兔,酒暖迎新岁,岂不快哉?”
“这兔子是非烤不可吗?”郁沉云试探问道。
“嗯……”施寒岄长长应了声。
郁沉云沉默几息,“就不能吃点别的下酒?”
施寒岄睁开眼,“那将军说,吃什么,将军若讲不出来,朕就只能烤兔子了。”
“地……地豆……”郁沉云磕巴开口。
“那还是烤兔子吧。”施寒岄坚定道。
“炙羊肉!”郁沉云吼出三字。
“这可以!”施寒岄看他那拧巴的样,她笑出了声。
她知道郁沉云这是囊中羞涩了。这人周游各地,跟个散财童子似的,今日见这村子人家苦,买米粮帮衬;明日见那县上有人病重吃不上药,送药上门;后日见城中乞儿多,又送衣送食……世间有难处的人何其多,大半年下来,即便他家底丰厚,也有产业在手,现下估摸着也没有多少周转的现银。
再加上他还要养手下,又刚过年末,他手上的银钱估摸着都是精打细算着用的,至少也得等下月手上铺子盘账收利,才能继续支持他散财。
“放心,朕不会让将军饿肚子的。”施寒岄笑道:“朕给将军备了丰厚节礼,现下应已经送到将军家中了。”
郁沉云脸烧得慌,没钱这事儿吧,说着着实也有点丢人。
他决定今年不散财了,准备集中精力赚钱攒钱,不然下回亏了她的嘴,他的兔子有可能真保不住。
回到宅子后,郁沉云第一件事,就是把兔子关进笼子,锁进了屋内。
“朕一言九鼎,说了不动它就不动它。”施寒岄看着他锁门的背影调侃道。
“切!”郁沉云轻嗤一声,背对着她翻了个白眼。
一言九鼎,她的一言九鼎他是不会信的。谁知道她一会喝点小酒以后,见着这兔子会不会兽性大发。
施寒岄径直走进主厅,厅内烧了炭火,她取下斗篷,来人上酒架上烤炉后,屋内便只留了她和郁沉云二人。
郁沉云正欲在她对面落座,又听得她一声“过来伺候”。
郁沉云这次没顺着她,他回想之前她病重时,二人孤男寡女,举止亲密,他还不顾规矩到她榻边探望,如此种种,照理说,换做任何一个女子,他都是该要对人家负起责任来的,毕竟这些都是有损名誉的事情。
但她偏偏是皇帝。这责任是他能负的吗?她稀得他负这责吗?
他又刚有点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思,实不相瞒,他现下有些混乱。不知该如何去对待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故而现在,他只想和她如往日一般,如友人相聚,等她离开,他得好好想想、理一理混乱的思绪。
“你要抗旨?”施寒岄笑问。
“这不合规矩,也不妥。”郁沉云神情和语调都很坚定。
施寒岄无奈应了他,心道果然还是病重的时候好说话些,其他时候,就一个字,倔。
二人把酒言欢,庆祝新生。
“陛下,草民不能再喝了。”半个时辰后,郁沉云察觉到不对劲,施寒岄似乎有意在灌他酒,他浅浅撑头摆手,装出醉意。
施寒岄给他斟酒的动作微顿,而后她收回酒壶,道:“好。”
郁沉云醉眼朦胧,见施寒岄站起身来,他下意识也要跟着站起,起身时却一下没能站稳,险些朝旁边跌下。
施寒岄快步走近他,扶了他坐回椅子上。
“谢陛下。”
他用手撑着头,双目浅阖,缓解头晕。
施寒岄在他身旁坐下,轻声问道:“将军,你说,若人与天斗,会不会有代价?”
原先她并不信这世上有续命丹这种奇药,可她竟真的活了下来。她这两日都在想,有续命之效的奇药,他是如何得来的?他当日说的话是否掺假?施寒岄想借机问问他。
郁沉云迷离的眼缝中两颗乌黑的眼珠子浅浅滑动两下,他缓缓睁开眼,扭头看向她,“陛下……是真龙天子,神通广大,陛下与天斗,定是不会有代价的。”
“那……若是将军……”
施寒岄话还没说完,便见郁沉云头缓缓下移,枕着手臂趴倒在了桌上,似是睡了过去。
“倒是会挑时候。”施寒岄浅叹一口气,心道他这老狐狸演技拙劣得很,晕得这么巧?不肯说,她自己派人查就是。
施寒岄走后,郁沉云却是有些难眠,他好茫然。
他对一个多情又后宫佳丽无数的皇帝动了感情,这是多么无助的一件事情。
他不了解施寒岄的感情,但他了解自己。
他不想对皇上动心,不想心悦皇上,不想和后宫男子争宠,不想和旁人分享同一个女子的情爱。
他想要专一、坚定、心意相通的感情。
可这样的感情,在身为皇帝的施寒岄身上,实在难有。
她如此风流不羁,登基短短数载也足见她此生往后注定浪荡不平。
帝王心怀天下,希望让所有百姓安居。
她……也总是喜欢给容貌艳绝的男子们每人一个家。
她是帝王,这不是她的问题。
但他不能接受,也不是他的问题。
再说,她也算是有很多家室的人了,他再凑上去,虽也不至于显得突兀,但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康皇夫和后宫一众俊丽。
而且,他并不觉得,施寒岄待他好,他便能成为那个令她弱水三千一瓢饮的人,更不可能为他遣散后宫独宠他一人……
等等。
他在想些什么?!
郁沉云突然回神。
什么一瓢饮,什么遣散后宫,她给多少男子一个家与他何干?只要他和她仍是君臣,界限分明,她就是日日换新瓢都与他没有关系,又何必纠结她要取几瓢!
他们两个就是不合适的人,如他一开始所想,他不想做怨夫,他不会入后宫。
这样的心悦很不应该继续下去,及时止损方为上策。
思定后,郁沉云决定快刀斩乱麻,以后尽量少与皇上往来,少往皇上面前凑,维持君臣关系,守好臣子本分,以及他的心。
醒着时决定是做好的,睡去后难忘的人却入了梦,还是个不太好的梦。梦中,郁沉云听见皇宫丧钟响起,瞧见帝棺出京,他一路跟着护送帝棺的队伍行至帝陵,被拦在帝陵外时才想起,她并未给他通行帝陵的令牌,往后,他连在她墓前去洒一杯清酒也做不到……
郁沉云醒来时,惊觉自己眼尾有一条浅淡的泪痕。
很烦。
非常烦。
他不喜欢心悦的感觉,让人只觉难受心酸。
施寒岄发现,郁沉云似乎有意躲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