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雨来得突然。前一秒还只是潮湿的空气,下一秒豆大的雨滴就砸在石板路上。我追着阮清的背影穿过三条街,却在圣米歇尔广场失去了她的踪迹。
\"阮清!\"我的喊声淹没在雨中。行人匆匆撑开伞,像突然绽放的黑色花朵。我浑身湿透地站在雨里,手机显示阮清的最后定位在拉丁区的一家咖啡馆。
雨越下越大。我推开咖啡馆的门,铃铛清脆作响。暖气和咖啡香扑面而来,但阮清不在这里。柜台后的服务生看我浑身滴水,递来一条毛巾。
\"一位中国女孩?\"我用法语问,\"大约这么高,黑发...\"
\"二十分钟前离开了。\"服务生指向西边,\"看起来很生气。\"
我道谢后冲回雨中。西边是塞纳河方向,阮清会去哪里?手机突然震动,是艾斯特的信息:\"阮清在我这。别担心。\"
我长舒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她们会谈论什么?艾斯特会告诉阮清多少?我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艾斯特的地址。
雨水在车窗上扭曲了城市灯光。司机放着法语老歌,女歌手沙哑地唱着关于离别与重逢。我盯着窗外模糊的景色,想起叶蓁日记里那句\"终有一日,她们会一起演奏\"。她预见到了这一天吗?预见到了我会同时站在两个女儿面前,像个不知所措的幽灵?
出租车在艾斯特公寓楼下停下。我冒雨冲进楼道,电梯上升的几十秒里,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开门的是艾斯特,她脸色凝重:\"她在浴室,情绪不太稳定。\"
\"她说了什么?\"
\"很多。\"艾斯特示意我坐下,递来一杯热茶。她的指尖微微发抖,杯中的茶面泛起细小的涟漪。
\"她问我为什么一直瞒着她。\"艾斯特的声音很轻,\"问我是不是早就知道...关于你的事。\"
窗外的雨拍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打。我握紧茶杯,热度透过陶瓷灼烧掌心。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艾斯特深吸一口气,\"我说是的。从第一次在音乐学院见到她,我就知道了。\"
浴室传来水声停止的响动。我们同时望向走廊方向,空气凝固成透明的琥珀。
阮清穿着艾斯特的睡衣走出来,头发还在滴水。她看到我时脚步一顿,眼神像受伤的小兽。
\"你们谈完了?\"她问,声音比窗外的雨还冷。
我站起身,茶杯在茶几上磕出清脆的声响。\"阮清,我们可以...\"
\"可以什么?\"她打断我,\"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的目光在我和艾斯特之间来回扫视,\"你们早就认识,早就...而我一直像个傻子。\"
艾斯特想要上前,阮清后退一步:\"别碰我。\"她转向我,\"你那天在墓园,根本不是偶然遇见我,对吗?\"
雨水顺着我的发梢滴落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圆点。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承认意味着什么?否认又意味着什么?
阮清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我心碎:\"真可笑,我居然以为...\"她抓起沙发上的外套,\"我要回酒店。\"
\"外面雨这么大...\"艾斯特急道。
\"让开!\"
我拦住要追出去的艾斯特:\"我去。\"在门口我转身,看见艾斯特眼中同样的痛楚。这一刻我们如此相似,都是被往事诅咒的人。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阮清的背影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我冲下楼梯,在公寓楼门口抓住她的手腕。
\"放开!\"
\"听我说完。\"雨水流进我的眼睛,\"是的,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但那天在墓园,我确实...\"
一道车灯刺破雨幕,阮清趁机挣脱。她跑向马路对面,我追上去时刺耳的刹车声响彻街道。
时间仿佛静止。阮清跌坐在湿漉漉的路中央,出租车在距她半米处急停。司机探出头用法语咒骂着,我冲过去抱住她,感受到她全身都在颤抖。
\"没事了...没事了...\"我轻拍她的后背,像哄婴儿一样。她的呼吸喷在我颈间,滚烫的。
\"为什么...\"她的声音闷在我肩上,\"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这种方式...\"
雨声吞没了我的回答,或者说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们就这样跪在巴黎的雨夜里,像两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远处埃菲尔铁塔的灯光在雨雾中晕染开来,像融化的星辰。
\"我恨你。\"她说,但双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襟。
我知道这不是结局。就像叶蓁日记里写的,有些乐章必须经历不和谐音才能抵达高潮。我扶她站起来,轻轻擦去她脸上的雨水——或者泪水。
\"我们回酒店。\"我说,\"然后...我会告诉你一切。\"
她沉默地点头,终于允许我撑起伞。在伞下的狭小空间里,我们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像一首终于找到和声的二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