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月20日,武汉国棉一厂
厂区大喇叭里循环播放着《咱们工人有力量》,可车间里却一片死寂。三千多名工人挤在礼堂,盯着主席台上那张红头文件,空气里弥漫着汗酸味和劣质烟草的焦糊味。
“经上级研究决定,国棉一厂启动优化重组,精简人员三千零四十八人……”厂长刘大国的声音在麦克风里发颤,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进衬衫领口。
台下瞬间炸了锅。
“优化重组?放屁!就是让我们滚蛋!”
“老子干了二十年,凭什么说裁就裁?”
“刘大国!你他妈收了黑钱吧!”
一个老工人猛地站起来,抄起板凳就往台上砸。保安刚想拦,人群里突然冲出十几个穿黑西装的壮汉,三拳两脚把闹事的按在地上。
“都他妈闭嘴!”领头的光头一脚踩住老工人的后背,掏出工作证晃了晃,“扬帆实业安保部!谁再闹事,按妨碍生产秩序处理!”
工人们噤若寒蝉。他们认得这帮人——上个月三车间的王师傅带头讨薪,第二天就被发现淹死在厂后头的臭水沟里,派出所说是“失足落水”。
主席台幕后
谢一扬叼着烟,透过帘子缝隙冷眼旁观。身旁的国棉厂党委书记点头哈腰:“谢总,按您吩咐,补偿金压到每月六十块,够他们喝半年稀饭……”
“六十?”谢一扬弹了弹烟灰,“改成三十。另外——”他甩出一份名单,“这些人的工龄补贴按‘自愿离职’算。”
书记瞪大眼睛。名单上全是厂里的技术骨干,按政策至少该赔两万块。
“怎么?嫌我‘江城劳务公司’抽成太高?”谢一扬轻笑,手指点了点书记口袋里鼓囊囊的信封,“要不您先退了我这五万定金?”
书记的腰立刻弯成九十度。
汉正街,扬帆劳务公司
破旧门面上新刷的“政府指定再就业单位”红字还没干透,门口已经排起长队。下岗工人攥着皱巴巴的离职证明,眼巴巴盯着玻璃门后的招工启事:
【东莞电子厂急招普工!月薪180!包吃住!】
“都听好了!”张铁柱一脚踩在凳子上,独眼扫过人群,“介绍费抽五成,干满三个月退押金!谁想跑——”他猛地掀开桌布,底下露出一摞带血的欠条,“这就是下场!”
人群一阵骚动。排在队尾的李婶哆嗦着问:“大兄弟,那…那实际到手不就九十块?”
“嫌少?”张铁柱咧嘴一笑,露出金牙,“深圳玩具厂只有十六岁的丫头,你要不要送闺女去?”
李婶顿时面如死灰。
深夜,东莞寮步镇
闷热的铁皮厂房里,527个武汉工人正被工头拿电棍赶进宿舍。八人间改成的二十人鸽笼,床铺上还沾着上一批工人的血渍。
“手机身份证全上交!每月发薪日才能打电话!”工头一脚踹翻想逃跑的小伙子,扭头对阴影里的谢一扬谄笑,“谢老板放心,咱这儿最守‘规矩’……”
谢一扬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墙上新装的监控摄像头。镜头正对车间角落——那里堆着几十箱“迪士尼”商标的玩具,包装盒上印着“made in USA”。
“美国客户催得急,这批订单七十二小时必须出货。”他转身时,工头立刻凑上来点烟,“要是有人累晕了?”
“拖到后巷。”谢一扬吐出一口烟圈,烟雾遮住了他眼底的冷光,“别耽误流水线。”
三天后,武汉长江日报头版
《扬帆实业助力国企改革!三千下岗工人喜获新岗!》
配图里,谢一扬正微笑着给第一批南下工人发车票。没人注意到照片边缘——那个被电棍击伤腰椎的李婶,正蜷缩在行李堆里无声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