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只有江明彦办公室的灯还亮堂着。
电脑荧幕的光映出男人线条削瘦的面部轮廓,一条条代码仿佛被他的指尖注入生机,在屏幕上飞快地滚动起来。
键盘敲击声中,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江明彦指尖微顿,屏幕上滚动的代码也跟着停下来,余光透过眼镜镜片温淡地扫过去,穿着红色吊带长裙,戴着宽大墨镜和口罩的女人径直走进来,然后提跨,毫无形象地坐在他办公桌的一侧。
“江明彦,我在群里跟你说话,你怎么不搭理我?”
女人摘掉墨镜和口罩,和漆红色的手包一起扔在他的办公桌上。
江明彦已经习惯了那样,视线重新落在屏幕上,敲代码的手没停,声音一如他的人般温和。
“抱歉,没看到。”
就是这样疏离又客气的温和最让黎久抓狂。
黎久盯着他,吹了下额发,不信他没看到消息,“跟我说话的时候,你能不能别看你这破代码了,能不能瞅瞅我?”
江明彦眼皮都没动一下,“不好意思,我在忙,如果没事的话,请你先走吧。”
“谁说我没事?”黎久倾身,微低的领口露出些许风景来,“我有事。”
“什么事。”他依旧温和。
黎久嘴角微抽,把领口提回去,算是服了,从桌子上下来,踩着高跟鞋去从办公区拖进来一个椅子,坐在他身边,先是瞅了眼眼花缭乱的代码,啥也看不懂,只能放弃的看他,“我想问你,当初荡哥跟盛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就没在一起?我看荡哥贼喜欢那姑娘,那姑娘好像对荡哥也有意思吧,要不然也不会答应配合我和沈清野澄清绯闻了。”
黎久在家想不明白,就来找江明彦了。
江明彦敲击键盘的指尖总算停下,先是保存好代码,才偏头看她,“你是因为这件事来找我的?”
黎久翘着二郎腿,银色高跟鞋一下没一下撞着桌子边沿,“我要是说,是因为你没回我消息才来找你的,你能停止敲你这破代码吗。”
江明彦沉默片刻,眼看又要继续工作,吓得黎久赶紧纠正措辞,“就是因为荡哥和嫂子来的,你跟我说明白,我就走,绝不耽误你的时间。”
江明彦看着她似乎在思忖什么,片刻后缓缓开口,“这件事,说起来跟你有点关系。”
“跟我?”黎久疑惑,“我做什么了?”
说完她想起来,嘴唇翁动,“跟四年前那场火灾有关?”
江明彦点头,“一部分原因吧。”
黎久唇瓣动了动,忽而陷入沉默,一瞬间将她的回忆带回四年前。
那场火来得太突然,前一天她刚拿到中戏的录取通知书,晚上和同学去酒吧庆祝,玩的太嗨,一夜没睡,第二天爸妈出去工作,她一个人待在家里补觉,房间因为爆炸而剧烈震动的时候,她才迷茫地醒过来。
那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灯全都掉落下来,门也完全变形堵死,她吓得手足无措。
外边是各种尖叫声和爆裂声,把她的呼救声淹没。
黎久记得当时她拨了好多报警电话,警察叔叔让她躲进浴室,所有的水龙头打开,把身上弄湿,安心等待救援。
可她好像等不到救援了……
火势太大,她呼吸不上来,昏迷在浴室里。
那种窒息感她至今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后来发生什么她就不记得了,觉得自己一定会死,意识涣散的最后一秒,还在无比遗憾自己拿到通知书,却没能进中戏看一眼,没能用手机最后的电量给父母留遗言,没能好好谈一场恋爱,没能……总之遗憾太多。
醒来的时候,她难以置信自己还活着,爸妈告诉她,救她的消防员至今昏迷不醒。
她能站立的时候,就在父母的搀扶下,跑去病房看望林叔叔。
也是那天,她第一次见了林荡。
少年的脊背被一寸寸敲碎了似的,形单影只地蹲靠在墙边。
周围人来人往,他整个人像被抽去灵魂般,耷垂着脑袋,无神地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
后来她才知道,因为林叔叔的伤情太重,他只能放弃出国留学。
而沈阿姨因为担心过度和操劳而引发旧疾,也进了医院。
后来在政府的争取和帮助下,沈楠和林青岚都得以转到帝都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林荡在念大学的同时,还要在医院和学校之间来回奔波,照顾父母。
黎久歉疚地垂下脑袋,咬着唇瓣,“都是因为我……”
江明彦摇头,“因你而起,却不是因为你。”他的声音一直都是如此,轻而柔的,好像什么事都激不起波澜,“即便当时困在火场里的不是你,林叔叔也会义无反顾,而那天,恰巧火场里的是你罢了。”
这句话,黎久在四年前也听他说过。
当时她看着重度烧伤的林叔叔和日渐憔悴的沈阿姨,歉疚感把她完全淹没。
要是她前一天晚上没有去庆祝,是不是就不会睡得太死,是不是就能在爆炸的那一刻及时撤退,就没有这场意外了……
她一个人躲在医院角落偷偷哭,来送饭的江明彦看见了。
他蹲在她面前,递给她一张纸巾,告诉她,“即便当时困在火场里的不是你,林叔叔也会义无反顾,所以你没必要进行无用的自我折磨,有自责的时间,倒不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那天黎久抱着膝盖仰头看他。
他待谁都是这般温柔。
从那天开始,她每天和江明彦一起来送饭,做些能帮忙的事。
再加上也来帝都上学,久而久之的,和高幸和江明彦的双胞胎弟弟也渐渐熟悉起来。
黎久内疚的情绪流窜四肢百骸,她轻轻吐气,“就因为荡哥家里出事,盛风就要跟荡哥分道扬镳吗?”
如果只是如此,她瞧不起盛风。
江明彦解释,“盛风和她妈妈关系不好,当时好不容易缓和一些,荡哥不想让她和她妈妈之间再产生嫌隙,这也是沈姨的意思,所以隐瞒了下来。”
“而且……”还有一件事。
江明彦没有说出口。
其实在出事之后的第三天,盛唐给荡哥打过一通电话。
也正是那通电话,打碎少年的傲骨,往他头上泼了一盆彻骨的冷水,才让荡哥像变了个人似的,失去了联系盛风的所有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