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珏被送回姜家的时候,夜还未深。
姜珏一贯守礼节,去后母徐氏那处拜见。
他去的时候路上碰到姜瑾和姜珍正巧从徐氏那边出来,三人打了个照面。
姜珏年长,姜瑾姜珍躬身行礼。
“母亲方才歇下了,哥哥可是有什么事?”姜瑾说。
明明屋里的灯都还亮着,明摆着就是不想见而已。
姜珏便说:“我没有什么事情,只是从宫中归来,向母亲报一声平安,母亲歇下,我明日再来请安。”
“哥哥如今身份不一般,母亲交代你要好好歇着,侍奉好君妃,不用劳你日日请安。”姜珍到底年纪小,不轻不重地刺了姜珏一句。
姜珏说:“我一日还在宅院中,就一日是母亲的孩子。”
姜瑾给了姜珍一个警告的眼神,这才又道:“母亲是体恤哥哥体弱,不好来回奔波。哥哥一片孝心,大家自是都看在眼中。”
姜珍撇撇嘴,不说话了。
姜瑾见姜珏依旧笑的纯净,不过月余,通身气度却已然不凡。毕竟之前一直在宅院之中,如今进出皇宫,身边都是魏清与秦过的人,学了一个多月的规矩,原本的柔弱神情已经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缥缈的疏离与矜贵。
姜珏这个人,学习能力非常强。
早在小时候,一同授课学习,夫子也一贯都是夸奖姜珏聪慧灵敏。旁人要学两三天,他一天便能融会贯通。导致大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可惜珏哥儿身体不好]。
姜珏小时候三天两头生病,缺课比较多,但就是这样了,他还是能熟练掌握一切东西。
姜瑾在这样的对比中过了很多年。
就像他们的名字,瑾是美玉。而珏是双玉相合为一。仿佛他天生就不如姜珏一般。
姜瑾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姜珏眼角那一滴朱砂痣上。那颗痣依旧黯淡无光,像一枚棕褐色的泪水,垂落在姜珏的眼下,似哭非哭,为他带了一丝怜悯的悲态。
世人只称赞姜瑾容貌绝色,一滴鲜红的朱砂在眉心宛如雪岭红梅,明艳夺目。却不知早年,姜瑾见过身体还没有那么差的姜珏。
那时候的姜珏如玉雕琢,眉眼生动灵巧,眼下的朱砂痣虽不如常人红艳,也是红秋海棠般潋滟。在他的君父身边,笑如云端初升日放彩,动如春风抚柳意飞扬。
可惜在多年前他君父病逝、陈家落败惨淡,死死伤伤,一夜之间,姜珏就开始一病不起。
姜府上下,要说多么苛待姜珏,其实真的是没有的。毕竟陈家落魄了,可姜珏身后那么大一笔嫁妆,他自己也活得下去。
但是要说多关心吧,肯定也没有。
就像上次姜珏被姜柔推下水,也就重重举起轻轻放下,骂了姜柔两句,禁足了两天。对姜珏就请请大夫,送点补品顶天了。别指望谁为姜珏出什么头。
这么多年,徐夫人对姜珏的态度就是表面过得去,实际上根本不管。没有长辈袒护,姜珏又病殃殃的,早些年很是吃了些亏。后来许是想开了,姜珏自己的手段越发狠厉果决,面上一副柔善可欺,但那些欺辱过姜珏的人,不知不觉中死的死残的残,就也没人再敢明面上对着他出手了。
姜瑾一家对姜珏,向来是不动手、不帮忙,若是有热闹就看一看,没有热闹有时候制造点热闹。
比如上次姜柔要对姜珏出手,他知道了大概,却约束着姜珍莫要插手,只远远地瞧热闹。
姜珏要杀沈世子,他还帮了一把手。毕竟那恶心的沈家还攀附他和姜珍,惹了众怒。
再比如这次徐娇儿气得要死,让他想办法,他也只给了个不痛不痒的主意。
他对姜珏一向都是忌惮偏多。毕竟他自己知道姜珏这个人太冷漠,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凶狠。
眼见着这落败了多年的姜珏看起来又攀上了高枝,比起姜珍那傻乎乎的不服气,姜瑾也只是淡淡道:“哥哥近日身子还未好全,那大补之药伤身,哥哥少用些吧。”
那补药是什么东西姜府都知道, 是姜珏为了进宫觐见而专门喝的,强行压着多年的顽疾,不让他失态。
如今不用进宫了,他在家里,也确实能停药。
姜珏于是颔首:“是,多谢瑾哥儿关心。”
简单话后,三人别过。
姜瑾看着姜珏的背影,眉头皱起来:“母亲怕是要难为了……”
姜珍也不过十四岁,在一边气鼓鼓:“哥哥,你说什么呢,你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模样,看着我就像在看坏东西!”
姜瑾都无奈了:“你莫要老是去惹他,我都说了,他不好相与,若是你厉害些也就罢了,就怕你惹了他,还被揪住了尾巴。轻则被罚,重则像那姜柔——他收拾起你来可不会手软!你还要他怎么看你?我们这府里,谁没编排过他几句?若是有人整日说你坏话,你不恨得把人舌头都拔了?”
姜珍不服气:“你就是怂了!见他高嫁了太子!就要眼巴巴去巴结他!”
姜瑾只得耐心的教:“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下月他就要完婚,我们与他明面上就是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留意到最近公主府与我们多有生疏?母亲如今夹在其中左右为难!你真当娇姐儿只知道哭?她要利用我们去对付姜珏、若是成了,有罪的也只是你我,若是不成,姜珏报复的也只有你我!到时候我们两败俱伤,你以为公主府会出手帮我们哪怕一丝么?”
姜珍垂下脑袋,撇着嘴:“哥哥,我就是……就是不服气,你比他不差的……凭什么……”
“珍儿,这世间,最不该问的是凭什么。”姜瑾开口:“就你我这样的后宅中人早就该明白,世间哪里有什么公平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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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宴席结束,秦过晕晕乎乎地被扶出来。
出了宫门,一进马车,他就清明了,那双眼睛哪里有半点醉酒的模样?
竹青见怪不怪,太子自从那天摔了脑袋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更有城府,装醉装晕都是信手拈来。
一上车,秦过就开始打听老婆。
“阿岫平安到家了么?”
“已经到家了,是兰语亲自去送的,他一贯做事细心。”
秦过放了心,又问起自家君父:“君妃那边如何?”
竹青三言两语说了说魏清今日又受了委屈的事情,说完,看了一眼秦过的脸色,补充了一句:“今日……公子在君妃面前进言说,让君妃休息些时候。”
秦过勾勾嘴角:“嗯?君妃怎么说?”
“君妃不喜。”
魏清身边这梅兰竹菊八人,都不是什么非常聪明的人。
这也是惠帝给魏清选人的原因,魏清单纯,所以身边人都没什么狡诈善计之人。秦过更是从小接受君子教育,身边的人也都是忠心淳朴较多,少有那种偷奸耍滑、思维活泛的人。
比如竹青竹明,已经算是最聪明的那两个了,但是也一贯没有很强的前瞻性。
秦过无奈了。
连姜珏都看出来不对了,自家的君父却看不明白。
秦过说:“君妃可有说什么不好的话?”
“梅红姐传话,君妃并未多说什么,只遣了公子归家。”
“阿岫定然是委屈了,明日一早,你亲自跑一趟,问问他身体可好,再告诉他莫要忧心。”竹青恭敬答是,便退下了。
小黑龙在秦过旁边转圈圈,语气栓栓的:【主人,竹青青肯定在心里蛐蛐你有了老婆忘了君妃勒~】
秦过笑容不减:【我老婆因为我君父受了委屈,我肯定要去哄。至于君妃因为惠帝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去哄有什么用?】
【而且阿岫是这么谨小慎微的性格,如今为了我,要劝我的君父,为此受了委屈,我不哄怎么行?】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小黑龙默默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