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几兄弟在山中,每天都很充实。
秦二负责管着山里的巡山队,经常熬夜班盯着有没有野外的牲畜或者陌生人,平日里就倒时差,一般在睡觉,秦三负责山中跑腿事宜,秦四要管着山里大小杂事,秦五秦六负责带人上山看看秦过的陷阱收猎物,剩下几个小孩被秦过安排了和妇孺一起在山中负责清洗衣物,照顾粮种,处理后勤,开垦荒地这些零散的工作。
当土匪也没有一天清闲的。
毕竟世道乱,秦过不带着他们出去抢东西,要自给自足,在生产力低下的这个时代,两眼一睁就是干。
秦家兄弟先是发现不对,是因为秦过制止了他们去找东西吃。
人活一张嘴,某种程度上是真理。
不去找吃的,这么多人吃什么呢?
秦过昨天上山的时候,大概计算了这座山的物资,吃肯定是够吃的,就是没有知识储备不太会吃的问题。秦过让他们不用操心吃的,一边说了自己被封了公卿的消息。
秦家人没文化,一时间不知道公卿是多大的官。
秦过也不在意,毕竟姜珏这口头封官,相当于画饼。便只和几兄弟说了自己当了官,兄弟以后也要当官,总是地里刨食不像话。
这话说的,乐得几个半大的孩子满屋乱窜。
秦过对小孩子一向很宽容,由着他们闹了一会儿,才分别安排了新的任务。
打发走了这群小的,姬淮泽那边才姗姗来迟。
见到秦过,一脸复杂的姬淮泽鞠躬行礼,口称秦大人。
秦过见他一副便秘样,乐了:“姬将军,你我二人情分不同,便还是如之前一样,以兄弟相称?”
姬淮泽可不敢,呐呐道:“礼不可废,秦大人。”
这山上就一个老板两个员工,还搞这一出礼不可废。
秦过倒也没计较,很体谅体制内的陋习,只装模作样问了两句姜珏的情况,便笑着道:“如今姬将军手下还有多少步卒,多少车卒,多少亲兵?”
姬淮泽脸色有些难看,才三天,这土匪就当真要翻天不成?
想到今日一早姜珏的嘱托,姬淮泽忍了忍,含糊道:“秦大人,此时还未规整妥当,还有些伤员……”
“姬将军可是缺少人手?如今殿下伤重,将军多日操劳,想来事务繁琐,不若这样,”秦过不在意这些细节,这时候夺权不是好时机,他叫来秦三,“这是我的同族弟弟,唤作不慧。不慧自小与我一同长大,虽年岁尚浅,做事却稳妥,将军若是不嫌弃,可随意使唤。也好让我这弟弟跟着姬将军学学本事,长长见识。”
风水轮流转,姬淮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了个人。
定睛一看,这人瘦削高挑,看上去年岁不大,一双眼睛溜圆,就差把能吃肯干写在脸上了。
姬淮泽还能说什么?往大了说,秦过也只是想塞进来个同族弟弟做关系户。姬淮泽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这样了,拒绝的话愣是没说出来。
秦三龇着一口牙,高高兴兴的跟着姬淮泽走了。
另一边的秦八带着一包干肉和一包草药下山送饭,逢人就说殿下感念哥哥救了人,自家哥哥被封了公卿。说这些猪肉都是哥哥打的,哥哥一人能杀十多头野猪。
这张小嘴从来没这么会吹过,越吹越刹不住车,一会儿说秦过能举千斤,一会儿说秦过一人杀过上千齐越战士,一会儿还说秦过比齐越的两位将军还要厉害的多,要是让秦过去领兵打仗,压根就没有齐越联军什么事。
吹过了头,众人也嘻嘻哈哈的听着,觉得这小孩说话真有意思。
等到第二日,秦过被封了公卿的事情就传遍了山头,谁都能说出两句秦过的“光荣事迹”来。
姬淮泽倒没有太警惕,只当这土匪没见过世面。
姜珏只是个王子,太子都不算,平日里叫着“殿下”是尊重,实际上根本没资格封什么公卿,更何况请封按流程要三公的手书,如今三公都死的不能再死了,哪里能封什么官?
姜珏知道了这件事,还温声细语地安抚了姬淮泽一番,说如今住在秦过的山头,吃住全是秦过一人,他还有能力手段,要好好拉拢一番,就由着秦过冠着这个秦公的头衔便是。
姬淮泽想想也是,不过是个虚名。
他转而又担心起齐越联军的事情来。
秦过倒是没说错,他事情确实多。
姜珏身边就他一人,他要过问姜珏所有的安全事宜,要被姜珏随时传唤,同时还要管着手里百余人残兵,他只做过副将,年纪也轻,就在七日之前,他的父亲死前都是他的主帅。
姬淮泽的头又开始痛,记忆里还没褪色的那一夜,厮杀不断,呼喊震天,让他的脸色隐隐发白。
缓了缓,姬淮泽转头看了看秦三。
“你叫秦……秦……什么?”
“将军,秦三,大哥给我取的字不慧。我叫秦不慧。”秦三个头串的高,几乎和姬淮泽一样高,他笑得眉不见眼的。
姬淮泽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嗯……秦不慧,你会些什么?”
“将军,我会的很多,我会洗衣,挑水,还会种地,砍柴,做饭,”秦不慧悉数道来,“我还会认吃的,会杀猪,我会捕猎,会找山林的狍子,我会泅水,还会抓鱼……”
姬淮泽不太想听,打断道:“你可识字?”
“将军,为什么要识字?”秦三觉得这并没有逻辑关系,神色复杂地问,“你要教我识字吗?”
他甚至粗鄙到连尊称都不会用,这说话方式让姬淮泽突突的太阳穴又开始痛。
姬淮泽说:“我教不了你什么……”
他想撇开秦三,偏偏这小子死心眼一样,秦过让他跟着姬淮泽,他就每天跟个尾巴一样晃悠,姬淮泽上厕所他都要往旁边凑凑,一点都不见外。
姬淮泽觉得心烦。
“将军,大哥说我爹厉害,我爹应该会识字,我阿爹死的很早,那时候我才三岁,发高热要死了,爹为了我吃一口肉,在山上被熊啃了头。我阿娘为了给我省下一口饭饿死在家里,后来我跟着大哥,大哥去打猎,我就在家洗衣,挑水,砍柴,做饭,这些没人教我,我自己会的。”秦三说,“我跟着我阿娘看会的。”
“大哥也不教我,我跟着他上山,他认路,我就认路,他会泅水,我就会泅水,他会抓兔子,我就会抓兔子。你让我跟着,你识字,我看着你,我就看会了。”
秦三这孩子有个特点,很真诚。
这种真诚有一种泥土的淳朴,给人的感觉就像暖洋洋的阳光下承载了粮食,鲜花,鲜血,山崩地裂之后,重新又长出杂草的土地。
姬淮泽一愣,突然觉得心脏很疼。
那种疼痛好像心里被塞满了棉花的胀痛,又酸又涩,几乎将他这些日子以来昏昏沉沉的思维破开了血淋淋的大洞。
风吹进来,带着山林的气息。
这片山林这样繁茂旺盛,雨水和阳光自然落下,不需要人来教,就可以长成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