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言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了那把匕首上,眸色深沉,薄唇微抿成一条直线。
那是他送给她的15岁生日礼物。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艰难地缓缓开口:“阿姝,当年我不是故意要瞒你。”
假死也不是他所愿。
沈明姝目光冰凉地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往下编。
沈迟言叹了口气,说:“四年前,黎明号游轮爆炸,参与那次任务的人员全都被卷了进去,无一幸存。”
“我不在爆炸中心,爆炸时被气浪掀翻掉进了海里,后来被搜救的人打捞上去,保住了一条命。”
“可我也因此重伤昏迷了三年。”
沈明姝眸子一颤,眉头轻蹙。
“黎明号爆炸事件闹得很大,其中牵涉到的势力错综复杂,当时我的情况非常危险,老爷子为了保护我,对外宣布了顾迟的死讯。”
沈迟言平静的声音里含着几分歉疚:“我也是一年前醒来之后才知道的这一切。”
“对不起,阿姝。”
他苏醒之后,谢斐告诉他,沈明姝在四年前大闹完他的葬礼后不久就失去了踪迹,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也一直在找你。”
沈明姝沉默。
良久,她开口:“所以,‘沈迟言’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对吗?”
沈迟言微怔,点了点头。
当年他为了方便行事,在西洲一直用的是顾迟这个假身份。
原来如此。
世上根本就不存在顾迟这个人。
不过也很正常。
她当年用的也是假身份。
沈明姝扯了扯唇角,眸色暗了一瞬。
当初在得知他还活着的消息时,她的心底猛然涌上一股被欺骗、被背叛的愤怒情绪,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未曾察觉的微妙欣喜。
现在听着他的解释,怒火平消了一些,可心里依旧有些不舒服。
沈明姝嘲讽般笑了笑:“看来,‘顾迟’对你来说只是一个随时都可以抛弃、用来死遁的马甲。”
她的语气依旧凉薄,但刚才眼底浸染着的森寒杀意淡了许多。
沈迟言苦笑:“沈家在南洲的地位的确很高,但在西洲没有多少话语权,当年老爷子送我去西洲,特意安排了新的身份,是怕我会因为沈家遭遇一些麻烦。”
“我想过要和你坦白身份,但是……”
那场意外太突然了。
沈迟言眸光暗了暗,深吸一口气:“是我的错,真的抱歉。”
沈明姝垂下长睫,眼底情绪翻涌。
两个人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阿姝,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半晌,沈迟言开口打破了这种气氛。
“还有……为什么会突然回到沈家?”
最后一句是他一直存在心底的疑惑。
在沈家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是震惊的。
未曾料到沈明姝就是沈家十九年前失踪的那个孩子。
他和沈明姝相识于西洲,很早之前就知道她和自己的亲生父母失散,但从未将她和沈家联系起来。
之前也问过她有没有想找回家人的想法,得到的回答却是:
“家人?”
“不过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语气冷漠至极,甚至深藏着一丝厌恶。
从那之后,他就明白,沈明姝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不曾抱有过任何好感和期待。
甚至一辈子都不想有任何瓜葛。
可是如今,她却主动回到了沈家。
是的,主动。
沈老爷子说过,陈老到泉村出差的时候“意外”遇见沈明姝,才认出了她。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意外。
陈老私下调查的那份关于沈明姝的资料,详尽且真实,没有任何不合理的破绽。
就像是提前准备好的一样。
如果说这不是沈明姝一手计划好的,他不信。
在他和沈明姝分离的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
又是在什么情况下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并决定回到沈家?
闻言,沈明姝眼底划过一抹深色,目光转而落在了他放在身侧的那份文件袋上,说出了一个地方:“北洲。”
她神色平静,丝毫看不出来是在胡编,漫不经心地道:“我去了北洲佣兵公会,过了几年刀尖舔血的生活,觉得有些无聊,想试试当普通人的生活,于是就拜托之前认识的一个蛛网成员,让他帮忙查了下自己的身世。”
蛛网,世上最厉害的情报组织,总部设在东洲,其分部遍布整个五洲,成员身份复杂且神秘,对外一般以代号示人。
传闻,这世上没有蛛网查不到的情报,如果有,那就是酬金交得不够多。
也无人知晓,蛛网背后真正的主人,姓宴,宴家的宴。
“我想着,如果我的家人还在坚持找我,就回去过清闲的日子,如果他们已经把我忘了,就去一个世上没人能找到我的地方隐居。”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冷笑一声:“谁知道,结果查出来个意外之喜。”
“本来我对自己的身世并不是很在意,但当我看见你的照片出现在情报里的时候,就立马生出了一个想法。”
“沈家,我一定要回。”
“……”
沈迟言的心里五味杂陈。
果然。
沈明姝回到沈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
想起书房中沈老爷子满脸欣喜的神情,以及沈司辰肉眼可见的精神奕奕,沈迟言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明姝伸出冷白漂亮的手,纤长的玉指握住立在茶几上的匕首,将其拔了出来,拿在手里细细抚摸着,侧脸白皙沉静,唇角微微勾着一抹弧度。
“这把匕首是当年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那年夏天,顾迟笑着问她的生日愿望,她说想要一把好用的武器。
后来她收到了一把雪亮锋利、无坚不摧的匕首。
同年冬天,黎明号游轮爆炸。
从此,这把匕首代替顾迟,陪在她身边四年。
沈明姝神色平静,说:“如果你说的都是实话,那我确实不该怪你。”
“但是,既然顾迟已经死了,那从此以后,你对我来说,就只是沈迟言。”
沈迟言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复杂晦涩,如深潭一般望不见底。
沈明姝笑了笑,说:“这些年,我确实累了,想尝试一下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滋味。”
“沈家是秦城第一世家、顶级豪门,沈家人对我的态度也都挺和善,成为沈家大小姐,当一回豪门千金或许挺不错。”
“所以——”
沈明姝将手里的匕首收了回去,对他说:“以后在沈家人面前,你我就是普通的叔侄关系,仅此而已。”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
她不想一味沉浸。
尽管平白无故矮了一辈,令她很不爽。
沈迟言扯了扯唇角,缓缓开口:“只要你开心就好。”
沈明姝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别墅。
……
不一会儿,别墅的门忽然被人再次打开。
“哥,她走了?”
谢斐进门之后目光扫视一圈,确认人不在之后才松了口气,走过去坐下。
方才沈明姝让他滚,他确实滚了,只是没滚远,就在附近等着。
他怎么可能真的丢下沈迟言一个人逃跑!
堂堂谢家二少爷,却被人赶出去灰溜溜地蹲墙角,想想都丢人。
“嗯。”
沈迟言的声音格外闷沉,浑身笼罩着低气压。
谢斐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劲,视线触及到大理石茶几上那几道裂纹,顿时整个人炸毛,不可置信地大叫道:“她打你了?”
“……”
沈迟言:“没有。”
谢斐不信,上前检查他的情况,确认没有明显的皮外伤之后,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问道:“她和你都聊什么了?”
沈迟言语气平静:“质问我当年假死的原因。”
谢斐声音有些结巴:“那你……都说了?”
沈迟言淡然地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谢斐心里一紧,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沈迟言看出他想说什么,补充道:“但没全说。”
半真半假。
谢斐顿时松了口气,提着的心稍稍放下。
还好,他哥知道分寸。
忽然,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告没告诉她你的身体……”
沈迟言沉默片刻,垂眸道:“如果她知道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肯定不顾一切也要查出当年害了我的人是谁。”
“四年前的事涉及到的背后势力太过复杂,我不想把她卷进来。”
沈迟言抬起修长的手按了按额角,低沉的声音中透露出淡淡的疲惫。
“她想要过清闲的日子,那我何必让她掺和到那些糟心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