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竹芽正欣赏着扎彩,对,就是欣赏,严格的说,这已经不能算作是扎彩,在后世,这应该称为手作的艺术品。
“天佑,天泽,来,殷爷爷给的见面礼。”江竹芽抬起头,看到老殷从屋里走出来,一个手里拿着一个红包,几步走到天佑和天泽的面前,往他们怀里塞。
“殷叔,这,这不行的。”白天佑和白天泽把手背到身后不敢接,江竹芽也赶紧推脱:“我们日子还过得去,您这么大年纪了,更需要有点存款傍身。”
老殷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已经有了泪意。
“侄媳妇啊,我可以这样叫你吗?”老殷殷切的问,江竹芽赶紧点头:“我这老头子做着这个买卖,花用上是不愁的,只是亲缘上浅些,父母过世后,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了好几十年了,终于遇见一个对脾气的人。”
“吴教授他不嫌弃我这营生,他那样矜贵的人,一肚子都是学问,却能坐在我这堆满了扎彩的院子里,和我一起谈天说地,一起探讨怎样糊扎彩,我忽然觉得,我这辈子没白活。”
“可是他,不吭不响的就去了,真是闪到我了。”
江竹芽一直以为,一辈子做这样营生的老人,都是通晓阴阳的,应该已经看淡生死,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老泪纵横的时候。
真的是老泪纵横。
一时老殷也觉得自己在后辈面前如此有些失了面子,他知道自己失态了,吴堰教授走了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他都在糊扎彩,用吴堰教授教给他的方法糊,尽力糊得漂亮,糊了一件又一件。
心里存着一份执念,也还能忍住,今天见到吴堰教授的家人了,尤其是这两个小少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公子,他对于好友的那份想念怎么也压抑不住了。
粗糙的如老树根一样的大手在脸上一划拉,老殷接着说:“你们今天不来,我也要去找你们,明天是老吴的五期,我给他糊了些扎彩,要烧给他。”
“我想问问老吴的墓地在什么位置。”
江竹芽带着两个孩子打纸钱,白天佑和白天泽都亲手为吴堰教授打了纸钱,虔诚的怀着一腔的感谢,两小只一板一眼都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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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中午太阳变得毒辣之前,母子三个回到了牛棚,乐慕煮了一锅绿豆汤已经晾得差不多了,一进门便给三人一人递上一碗。
江竹芽在出门时和乐慕说好了,中午不做饭,他们带包子回来,多煮点绿豆汤就行。
小团子在江竹芽回来的时候已经困得迷迷糊糊的了,马上上眼皮就要和下眼皮团聚到一起了,看到妈妈和大哥二哥回来,又强撑着最后一点电量,爬到了妈妈怀里。
“妈妈有没有想冰冰啊。”小团子揉着眼睛,尽量让两个眼皮分开一点,“冰冰想妈妈想得都要睡着了。”
“那冰冰是想妈妈想得太累了吗?”江竹芽笑着捏捏小团子藕节一样的小胳膊。
“嗯,”嘴里应着,一个大哈欠跟着一个小哈欠,忽然,眼睛看到大哥从背篓里拿出肉包子,上眼皮和下眼皮终于分家了,“冰冰,要吃肉包子。”胖乎乎的小手手伸了出去。
白天佑分了一半给她,小团子还有点不开心,“冰冰能吃完一整个。”
“那这一半我们都不吃,给你放在这,你吃完手里那一半,再吃这一半。”白天佑把掰开的那半包子放到碗里,把碗放到离冰冰很近的地方。
小团子觉得没有如自己的意,又不知道哪里没有如意,包子掰开了,肉肉的香味勾得她顾不上想别的,赶紧张开小嘴咬了一口。
剩下的大人孩子也没放桌子,反正是吃包子喝绿豆汤,各自拿了包子找凉快地方坐着吃。
“这包包子师傅的手艺,比狗不理的都强。”简勋咬了一口包子说。
“你这就是朱元璋吃珍珠翡翠白玉汤。”莫修染打趣他,转而又说:“不过,这包子的味道的确不错,用料足。”
这包子的馅是粮食喂养的猪肉,加上新鲜的角瓜做的,角瓜不会太稀碎,有点颗粒感,和肉剁在一起,角瓜的水分和肉生成了一种非常美味的汤汁。
天然生长的小麦磨成面粉,用老面发酵,用碱调节酸度,再用人工揉上几个回合,包子的面又劲道又暄软,再浸入肉馅的汤汁,混合着包子肉馅,一口咬下去,味蕾的盛宴。
三小只也是一吃一个不吱声。
不是四小只吗?
最小的一只小冰冰在吃了两口包子之后,终于还是抵挡不住困意,电量耗尽,嘴里还嚼着包子人已经睡着了,小胖手里拿着的一块包子,也掉落了下来,正好掉在装另外半个包子的碗里。
“放下她吧,抱着你热她也热。”乐慕说着,把已经推到炕里边的小褥子拉过来,示意江竹芽把她放下。
其实,江竹芽还想抱一会儿,一上午没见了,还真是想了,这软软的小身子,抱一会儿感觉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非常治愈。
放下了白如冰,大家说话的声音都轻了很多。
“我看到烧纸了,你们还去了老殷那里?”戴君安问,他刚才在白天佑拿包子出来的时候,在背篓里看到了烧纸。
“嗯,天佑和天泽都给伯爷爷打了纸钱,你们也认识殷叔?”江竹芽问。
“何止是认识,因为老吴,我们和他的关系都还不错。”许是怕江竹芽搞不懂为何一个建筑大师会和一个村里的扎彩匠成为朋友,莫修染又解释了一下,“老吴最开始是觉得他糊扎彩的某种手法,给了他启示,后来,两个人是相互学习了。”
江竹芽点点头,她第一次去老殷那里,还见到了吴堰教授做的索亚大教堂的模型。
气氛就在这一瞬间陡然安静下来。
连咀嚼食物的声音都变得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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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突然地被打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