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平静被张甜打破了。
谢瑶记得,这是嘉佑33年七月中旬的某天,一个炎热的日子。阿瑶一早起床,吃过早膳后,就开始盘账。她这些日子没少看,越看就越心惊。嫁入侯府的时候,她有一万两的嫁妆,这还没算那些不动产。可现在却连十分之一都没了。想来她还真是败家。
“少夫人,红姨娘来了。”
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念秋进屋禀报。她说的自然是红杏。因为大家都知道大公子和大少夫人最近在闹和离,她说话的时候也不由十分小心。
“啪”,碧桃重重的把算盘拍在桌上,气愤道:
“她还敢来?之前您不是把话和她说的很清楚了吗,她还来,真是不要脸。”
“不必管她。念秋,告诉红杏,我不见她。她若想继续待着,就随便她吧。”
阿瑶继续翻着账本,连头也没抬。
红杏是来干什么的呢?她是来要自己的身契的。她是阿瑶的丫鬟,就算已经成了张梓禁的妾室,身契也还在阿瑶手里。如今阿瑶要和张梓禁和离了,她总不能跟着一起走。现在自然只能来找阿瑶要身契。
阿瑶都要走了,也没心思扣红杏的身契,最后自然会留下她的身契的。可她不想见红杏,如今自然也不必委屈自己。
可红杏她拦得住,却拦不住气势汹汹的张甜。
“大嫂,你这是做什么呢?不去找母亲请安,又让妾室跪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张甜一身桃红色绣牡丹齐胸襦裙,头上一对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衬的她明艳动人。只是此时的她,实在盛气凌人,和以前一样让人讨厌。
“我做什么与四妹无关。倒是你,既然嫁人了,三天两头回娘家,还到我这儿说闲话,这怕是不妥吧。”
阿瑶都要和离了,也不想再忍了,当即怼了回去。
“你……谢瑶,你竟然敢这么和我说话?”
这是阿瑶第一次这样和她说话,张甜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再装了。
听到她这样说,阿瑶并不生气,反而很想笑。看啊,原来在张甜心里,她从来不把自己当成嫂子。否则她怎会和自己这样说话?可笑她到现在才看明白。
“话我已经说了,四妹不爱听,你可以离开。”
“好你个谢瑶,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和离妇,以后如何在京城立足?”
张甜气的不轻,放下狠话后,就气冲冲的走了。
“小姐,这账本还看吗?”
张甜走后,眼见着阿瑶越来越烦躁,账本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碧桃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的问。
阿瑶用力合上账本,烦躁道:
“不看了。”
说着,她起身,也不重新梳妆了,直接推开门走了出去。
“小姐,你做什么去?”
碧桃快步跟上,赶紧问道。
“去找张梓禁要和离书。”阿瑶气冲冲的说。
她路过跪在院子里的红杏时,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红杏看着她的背影,心觉不好,她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了。要知道,她从未看过阿瑶如此模样。
……
“大嫂,你是不是要走了?”
无人看见处,张梓翎问谢瑶。大嫂早和他说过,就这几天,她就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她走了,就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谢瑶没有说话,只是轻柔的摸了摸张梓翎的头,随后就拉着他去了前院。
碧桃提着裙子在后面追着阿瑶:
“夫人你慢点,等等我啊。”
阿瑶停也不停,她已经受够了,今天她势必要拿到和离书。
“大少夫人,大公子在午睡,您不能进去啊。”
林远哭丧着脸,像尊门神一样,死死把阿瑶拦在书房门口 。他心里藏着千言万语,急切地想告诉大少夫人,大公子近来的状态是真的不好。可大公子的命令如同紧箍咒,饶是林远平时再爱唠叨,此刻也只能把话憋回肚子里,不敢多言半句。
阿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她与张梓禁成婚五载,还能不清楚他根本没有午睡的习惯?这借口,也太拙劣了些。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让不让我进去?”
林远眼眶泛红,都快急哭了。他不过是个下人,两位主子却都要为难他,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
“大少夫人,真不是小的不让您进去,实在是大公子有言在先,不准人进去打扰啊。”
“那就是不让我进去喽?”
话音刚落,趁着林远愣神的间隙,阿瑶猛地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大喊:
“张梓禁,你这个说话不算数的……”
“进来。”
书房内,传来那个熟悉的男声,不怒自威。
十年前,谢瑶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时,只觉得这男人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可如今再听,那声音里竟透着几分有气无力。
沉浸在愤怒中的阿瑶却浑然不知。张梓禁一开口,她那句骂人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像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么一想,阿瑶的怒火蹭蹭往上冒。不管她积攒了多少勇气,在张梓禁面前,双腿就像被灌了铅,怎么也硬气不起来。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心一横,猛地推开书房门。
七月的天,骄阳似火,书房里却密不透风,门窗紧闭。张梓禁身着春秋天的厚衣服,面色冷峻,眼神犀利地盯着阿瑶。
阿瑶在心里把张梓禁骂了个狗血淋头,暗讽他脑子不正常,可脚下却像生了根,不敢再往前一步,怂得彻底。
她磨磨蹭蹭走到离张梓禁好几步远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
“大嫂,大哥哥的脸好白啊!”张梓翎冷不丁冒出一句。
谢瑶听了,苦笑着摇头。连张梓翎都能一眼看穿的事,自己当时却被怒火蒙蔽了双眼,丝毫没有察觉。
“你方才,想骂我什么?”
另一边,张梓禁突然开口问阿瑶。
被问到这个问题,阿瑶心里“咯噔”一下,局促不安地低下头,根本不敢对上张梓禁的目光。
“没什么。和离书呢?”
她朝着张梓禁伸出手,掌心向上,意思再明显不过。
张梓禁抬手指了指桌上那份早写好的和离书,语气淡淡的:“自己来拿。”
阿瑶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又往前走了两步,从桌上拿起和离书。
她仔仔细细把和离书看了两遍,确认毫无破绽后,才暗暗松了口气。
一想到马上就能挣脱张家的束缚,阿瑶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欣喜。
这抹笑容落在张梓禁眼里,却格外刺眼。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自己吗?他曾信誓旦旦说会放阿瑶走,可事到如今,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的心像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紧攥着拳头,强忍着情绪,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在阿瑶转身的那一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与我和离,你就这么开心?”
阿瑶回头,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了张梓禁一眼,再次笃定,这男人绝对脑子不正常。
都写好和离书了,只要再去官府报备一下,两人就彻底一刀两断,再无瓜葛。现在还问出这种话,不是有病是什么?
大概是手中这张和离书给了她底气,阿瑶第一次挺直腰杆,毫不畏惧地直视张梓禁的眼睛,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
“开心。我恨不得现在就离开张家,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家任何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