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踏进大殿,厚底官靴踩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空旷的殿宇里响起格外清脆的回响。
殿内两侧巨烛摇曳,光影晃动,映得高踞龙椅之上的乾临帝面容有些模糊。
皇帝端坐着没什么表情,但那目光直直射过来,几乎要把李默从里到外刮一遍。
“臣李默,参见陛下。”
李默躬身行礼。
乾临帝没立刻搭腔。
大殿里安静得可怕,连远处烛芯偶尔爆个灯花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默维持着躬身的姿势,眼观鼻,鼻观心,等着皇帝发话。
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压力。
过了好一阵,皇帝才像是刚看见他似的慢悠悠开了口:“李默啊,蜀地的事传到你耳朵里了吧?”
“是,臣刚接到消息。”
李默直起身子,毫不回避地迎上皇帝的视线,“成都府衙失陷,据报是被刘德余孽攻占,城中已生暴乱。”
他顿了顿,补充道:“张清风大人……也在乱中殉国了。”
“哦?”乾临帝眉梢动了动,听不出是惊是怒还是别的什么。
“张清风,那是朕亲派的钦差。他死了,你说说这事儿接下来该怎么个章程?”
这话问得轻飘飘,李默却觉得后心有点发凉。
皇帝这是在考他也是在试探他。
他定了定神回道:“陛下,蜀地民心本就不稳,刘德残党蛰伏多年,此番趁乱而起,声势不小。臣以为眼下最要紧的是立刻调兵,剿灭叛匪,稳住局面。至于张大人之死事关重大,臣斗胆请旨,待蜀地平定后,务必彻查真相,给张大人一个交代,也给朝廷一个交代。”
“平叛?查案?”
乾临帝哼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大。
“李默,你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不过朕怎么听说,你在蜀地经营多年,颇有些旧部?那些人对你这位‘前主帅’可是忠心得紧呐。”
殿内空气瞬间紧绷。
李默脸上却没什么变化,甚至还牵了牵嘴角,像是在听什么无关紧要的闲话。
“陛下明鉴。臣那些所谓的旧部如今不过是散落在各营的普通兵卒罢了,听从的是军令,效忠的是朝廷,是陛下您。若非如此,岂不成了臣的私兵?”
他反问了一句,语气坦荡。
“哼,嘴皮子倒是利索。”
乾临帝靠回椅背眯起眼睛,像是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人。
“那朕再问你,蜀地的民生究竟如何?下面的官吏有几个是干净的?还有那边的兵马布防,粮草储备现在是个什么光景?你给朕说清楚。”
这些问题都在李默预料之中。
他定了定神,不慌不忙地开始回话,条理清晰,数据详实。
从各地田亩税收的多寡,到主要商路的关卡盘剥;
从哪个县令有贪墨的传闻,到哪处兵营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
他说得细致却不显得冗长,仿佛整个蜀地的脉络都在他脑子里装着。
“……陛下,”
李默稍作停顿,声音略微提高了几分。
“蜀地今日之乱非一朝一夕。刘德盘踞多年,其势力早已渗透各处,根深蒂固。如今他的残党与地方山匪、不满的流民勾结,煽动民心,若不以雷霆之势尽快将其连根拔起,恐怕日后会糜烂千里,成为心腹大患!”
乾临帝敲击扶的手指停了下来,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看不出在想什么。
“你倒是摸得门儿清。那依你之见,打算怎么做?”
李默心头微微一动,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陛下,臣斗胆,请陛下准臣领兵,亲赴蜀地平叛。臣在蜀地任职数载,对当地山川地势、风土人情、乃至叛匪的习性都了然于胸。若由臣前往,可省去诸多磨合,臣有把握在半月之内荡平乱局,还蜀地一个安宁。”
乾临帝没立刻答应,也没拒绝,只是那么看着李默。
过了片刻他才像是觉得有趣似的,重复道。
“半月?”
“李默,你这口气可真不小。”
“臣不敢妄言。”
李默垂下目光,语气恭敬,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只是蜀地局势危急,宜快不宜迟。兵贵神速,拖延一日便多一分变数。若陛下信得过臣,臣愿立下军令状,定不辱使命。”
乾临帝又哼了一声。
“你倒是挺积极。不过朕得仔细掂量掂量。毕竟……你这晋亲王的名号,如今可是扎眼得很呐。”
果然来了。
李默心头雪亮,皇帝终究还是忌惮这个。
他毫不犹豫的撩袍单膝跪地,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大殿。
“陛下!臣此去若能侥幸功成,不敢奢求其他封赏,只求陛下恩准,赏臣些金银俗物,让臣卸下这亲王虚名,做个富贵闲人。臣戎马半生,也想偷得浮生半日闲,四处走走看看,图个清净自在。”
这话说得恳切,甚至带着点疲惫和向往。
乾临帝眯着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李默,仿佛要看穿他的肺腑。
良久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卸下王爷的头衔?李默,你这可是给朕出了个大难题。”
“臣不敢,臣只是想为陛下分忧,为朝廷尽忠。”
李默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语气诚恳,“权势富贵于臣而言,早已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哈哈!”
乾临帝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突兀,甚至带着几分寒意。
“好一个过眼云烟!说得好!李默,朕记住你今天的话了。”
笑声戛然而止,他挥了挥手,语气瞬间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行了,你先下去吧。此事事关重大,朕要再思量思量。”
“臣遵旨。”
李默叩首,然后起身一步一步沉稳地退出了大殿。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的烛火与龙涎香。
殿外的夜风迎面吹来,带着深秋的凉意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这才发觉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皇帝最后那一眼像冰冷的刀锋还贴在背上。
这差事怕是不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