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宋大夫。
顾清舟将他迎了进来。
“复诊的时间到了,我来看看二公子恢复得怎么样。”
宋大夫挎着常用的医药箱,抬步迈过门槛。
“有好转。但具体如何,还得劳烦你把过脉、检查过后,才好下结论。”温氏轻声细语道。
“二公子看着开朗了许多。”
宋大夫将医药箱放在一旁的木桌,瞥了眼顾明学。
从前,顾明学眼睛黑黝黝的,没有一点期许。
他神情麻木,总喜欢发呆。
问他半天,他也蹦不出三两句话。
就算脱口而出,往往都是刺人的冷刀子。
他仿佛生长在阴暗潮湿里的青苔,拒绝任何光亮,也拒绝所有人靠近。
他是孤僻的。
清俊的眼角眉梢,拢着一层层浓郁的、挥之不去的忧郁。
宋大夫觉得更恐怖的是,自己竟然在二公子身上看见了一缕缕死气!
他是不想活了。
并且想过付诸于实际行动。
但如今,他面色浅淡,满腹愁闷消散,浑身充斥着一股活力。
他变得不一样了。
嗯,很不一样!
“可能是因为……遇到了好人好事吧。”顾睿川态度温和,站在二弟的身后。
不用挑明。
在场的人也知道他的意有所指。
“显灵了!是小神仙显灵了!”
顾清舟尽量平静道。
高高的院墙,投下大片阴影。
顾明学没有待在房间,而是坐在院落,沐浴阳光,享受落地风扇吹来的徐徐凉风。
“宋大夫,我没有不舒服。”
曾经,由于长时间不开口,他声音嘶哑,犹如被尘土掩埋的破旧琵琶,弹出沉闷的旋律,煞是难听。
但这些天以来,他和家人、和念念正常交流。
话说多了,他恢复了原本的嗓子,清脆稚嫩,音质相对清澈。
“嗯,二公子这精气神十足,和从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宋大夫一边蹲下来,一边卷起顾明学的裤子。
他轻轻按了按他的双腿。
但他没反应。
“不疼吗?”
宋大夫问道。
“我没有什么感觉。”
也就是说,不疼。
宋大夫有条不紊地开始检查,但越是深入,他越是惊悸。
眼眶在剧烈摇晃。
连手,也抖的不像样。
他又帮顾明学把了把脉,而后,更是头晕目眩。
这、这太离奇了吧!
不。
他不信。
一定是假的?!
宋大夫一次次为顾明学做各项检查,手和脚、耳鼻喉、肝胆、肾脏等等。
到最后,他不得不承认。
哪怕离奇,但也不是假的。
顾明学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快得……匪夷所思。
“明学他是出了什么问题吗?”见宋大夫这般失态,温氏不免焦灼。
顾睿川:“难道是明学的伤势变得更加严重了?”可是,这也不应该啊。
明明。
二弟一直在用念念给的药膏,一日不断。
“宋大夫,你也不用拐弯,有话直说吧。”
顾清舟负手而立,看似无波无澜,但胳膊上绷紧的青筋,隐隐透露出他的惴惴不安。
“你们实在是紧张过度了,其实,没有不好,而是太、太好了!好到我怀疑自己医术不行?!”
“除了腿疾,二公子的身体状况很健康。”
宋大夫的心脏还在跳。
在不受控制的狂跳。
“而这腿疾,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愈合。”
宋大夫布满皱纹的脸庞红了。
不是因为愤怒。
而是因为激动。
“等了好久,好久。”温氏啜泣喃喃,“幸好,我等到了这一天……”
两年了。
整整两年了。
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她一直记挂着二儿子的腿伤,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
总想着。
再等等。
或许,二儿子这腿明天就有希望了!
如今看来,她不算白等。
“夫人,这是好事,你别哭。”
话是他说的,但他温润的眼角,也闪烁着湿意。
情绪这东西,向来由心不由人。
“对啊,母亲。”顾睿川走了过去,站在温氏身侧,“看着您哭,我也想哭。”
置身于漩涡中心的顾明学,还算淡定。
早在昨天,他就直面过巨大的冲击。
“在半个月以内,二公子骨髓被修复、腿骨重塑、伤疤淡去,还有脉搏跳动有力,肝胆肾脏气血充足……饶是老夫师承太医院院首,储备知识丰富,经验老道,却也难以做到。”
“逆、逆天了!”
“史无前例,史无前例啊!!”
宋大夫颤抖的声调一再拔高。
完全没了那一副超脱尘世、仙风道骨的姿态。
不怪他端不住。
实在是因为一切已经超出他理解的范畴。
温氏走近二儿子,握住他的小手:“明学的人生,本就不该束缚在轮椅上。”
“他应该是笑的,开心的笑。”
她母爱泛滥,周遭流淌着慈祥的光辉。
“不知为何,我竟然想念那调皮捣蛋、潇洒不羁的二弟了。”
顾睿川吸了吸鼻子,他不愿看见看见二弟安安静静又自怜自艾的颓丧。
宋大夫拿出纸笔,准备写药方。
他问:“二公子最近都去了哪里?又有什么奇遇吗?”否则,解释不了发生在顾明学身上的变化。
除非,和念念有关……
顾明学敛了敛眸子。
顾睿川默然。
而温氏则是想通了关键。
顾清舟暗自斟酌一番,才施施然开口:“明学一直待在家,但昨天,他不在。”这不是什么秘密,没什么不能讲的。
顾明学主动接话:“我去见了念念,她帮我治腿,还给我吃了特效药。”
宋大夫了然,狠狠拍了下大腿:“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念念出手,就是不同凡响!!
顾睿川略做思考,羡慕道:“我怀疑,明学这是上天了!”
所以,他见到了小神仙。
温氏一听长子这话,兴奋、惊喜和感动交织而成的涌流,缓缓沉寂,取而代之的,是无奈,是无语。
顾明学和温氏的表情大同小异:“……大哥,我觉得你好像在骂我。”
因为被气到了,就骂他咋不上天呢!
许是氛围好,顾睿川的神经放松下来,便忍不住打趣二弟:“但是,有没有可能……我是在咒你?”
说人上西天,本就不吉利。
在固有的观念里,只有死人才会上西天。
“睿川,你注意一点!”别这么瞎说八道。
顾清舟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