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北麓的风裹挟着铁砂呼啸而过,像千万把钝刀刮擦着裸露的岩石。江怀砚的玄色斗篷在狂风中翻卷,边缘的金线刺绣早已被砂砾磨得斑驳。
他眯起被风沙刺痛的眼睛,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这是大漠与雪原交界处特有的寒霜。
谢明微突然贴近他身后,茜草染红的发辫扫过他紧绷的下颌。那些发丝里缠着细碎的兽骨,在风中碰撞出诡异的脆响。
\"看见岩壁上那只独眼苍鹰了么?\"
她呼出的白雾里带着血藤花的苦涩气息,指尖从斗篷缝隙间探出,指向百米外一处突兀的黑色岩柱。江怀砚注意到她的指甲盖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那是连日操纵蛊毒的反噬。
三支鸣镝箭破空而至的瞬间,谢明微瞳孔骤缩成两道细线。江怀砚的雁翎刀斩落箭簇时,刀锋与玄铁箭头的碰撞迸出幽蓝火花。
峭壁上滚下的血人砸在碎石堆里,肩胛处黥着的焚天焰图腾已经溃烂化脓——暗红的皮肉间隐约可见白骨。那人抽搐的手指抓住谢明微的鹿皮靴,靴面上用金线绣着的狼首顿时浸在血泊中。
\"可汗...\"汉子喉间涌出的血沫带着内脏碎片,\"巴林部反了...他们拿您埋的军械库...\"染血的手指突然绷直,指向东方。
江怀砚顺着方向望去,天际线处腾起的狼烟在暮色中扭曲如巨蟒,将最后一缕霞光撕得粉碎。
谢明微的骨笛在掌心转了三圈,笛身上密密麻麻的虫噬孔洞突然渗出黑血。她出手如电,骨笛刺入汉子心口的刹那,那人眼珠暴凸,却露出解脱般的笑容。
暗红的血顺着笛孔流淌,在沙地上竟诡异地聚成漠北舆图形状。江怀砚看见她染着蔻丹的指尖在\"白狼隘\"位置重重一按,沙粒顿时沸腾如活物。
穿越秃鹫谷时,腐臭味浓得几乎凝成实质。江怀砚的骆驼突然前蹄跪地,鼻孔里喷出带着血丝的黏液。谢明微扯开蒙面巾的瞬间,他看见她嘴角新添的裂伤——那是过度使用腹语术的代价。
带着麝香味的解药被拍入掌心时,他注意到她腕间缠绕的银铃锁链已经勒进皮肉,渗出细密的血珠。
\"闭气。\"她唇形无声地命令。江怀砚抬头,发现崖顶飘荡的淡绿色雾气中,隐约有无数双复眼在闪烁。
刀鞘撞碎岩壁青苔时,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毒虫巢穴,那些正在蜕皮的蜈蚣泛着金属光泽,正是当年萧砚最得意的\"千虫阵\"。
赤蝎从死角扑来时,江怀砚颈后的汗毛陡然竖起。谢明微的骨针后发先至,针尾缀着的红穗在暮色中划出刺目轨迹。
她染毒的指尖在他后背书写时,江怀砚能感觉到那些突?文字像活物般往皮肤里钻。暗卫统领旋身劈开毒蛛网的瞬间,刀锋映出她苍白的冷笑——那笑容让江怀砚想起永初三年冬夜,被冰封在琥珀里的毒蝎。
子夜时分的巴林部营地篝火将熄,未燃尽的牛粪散发着腥甜气息。谢明微的鹿皮靴踩过熟睡战士的脸,靴底暗藏的薄刃割断喉管时,那人只在梦中皱了皱眉。
江怀砚注意到她腰间新挂的银壶正在轻微震动,里面装着从千虫阵取来的母蛊。当雁翎刀挑开主帐门帘时,羊油灯的光晕里,新任族长正捧着萧砚的狼首金印向扎合台使者弯腰——那使者袍角绣着的金狼纹饰还沾着白狼部幼儿的血。
\"本汗的金印,可还趁手?\"谢明微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嘶哑,那是萧砚惯用的语调。骨笛吹出的尖啸声中,营地四周爆开的幽蓝火焰里浮现出无数张扭曲人脸。
扎合台使者惊恐地发现,自己带来的精骑正被发狂的毒虫啃噬——那些虫子竟是从战马的眼眶里钻出来的。
江怀砚的刀尖抵住族长咽喉时,感觉到对方肥厚的脖颈在剧烈颤抖。
谢明微突然握住他染血的手指,带着他在族长脊背剜挖的触感,让人想起掏取雪貂心脏的猎手。青铜钥匙取出时,上面附着的肉丝还在蠕动,正是传说中能锁住魂魄的\"锁魂钥\"。
黎明前的白狼隘,寒风卷着冰碴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军械库铁门上的抓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谢明微抚过那些痕迹时,指尖结出细小的血珠。
当她将江怀砚的手按在凹槽处,暗卫统领的呼吸突然凝滞——那道爪印边缘残留的玄鸟纹,正是永初二年御赐佩刀的独特纹饰。
库门开启的轰鸣惊飞了栖息的寒鸦,三百具狼首铠眼眶处突然亮起绿莹莹的鬼火。谢明微割腕的动作干脆利落,血珠洒向铠甲时,那些尘封多年的金属竟发出饥渴的吞咽声。
江怀砚的刀柄迸出毒蒺藜的瞬间,看清了铠甲内部密密麻麻的虫卵——原来所谓战奴,是被蛊虫寄生的活死人。
\"砚郎可要试试突?的待客之道?\"谢明微将他推入主帐时,颈间螭纹突然灼烧般疼痛。三百战奴的嘶吼声中,她咬开他护腕的力道大得惊人。
当解毒药混着血腥味渡入唇齿,江怀砚尝到了永初二年那支箭上淬的蛇毒——原来她一直将剧毒含在齿间。
惊雷劈落时,扎合台的金狼旗已经插满隘口。谢明微跨坐在头狼背上的姿态,让江怀砚想起敦煌壁画里的修罗女。
她耳后豁口覆着的玄铁面具被闪电照亮,露出下面蠕动的金色蛊虫。当雁翎刀斩落第一面王旗,旗杆断裂处喷出的竟是黑血——那些旗帜是用人皮硝制的。
暴雨冲刷着战场,却冲不散越来越浓的血雾。江怀砚第三次卷刃时,发现谢明微背脊新刺的焚天焰图腾正在吸收雨水——那些颜料里混着碾碎的巫骨。
当她将他拽上狼背,暗卫统领掌心触及的心口箭疤烫得惊人,仿佛里面埋着永不会熄灭的火种。
\"抱紧。\"谢明微的声音突然变得年轻清脆,像极了江怀砚记忆里那个总爱揶揄他的三公主。
骨笛吹响的《焚天曲》中,他看见她耳后豁口泛起的金铜色——原来永初二年那支擦过的东夷箭,早就在她血肉里种下了今日的因果。
当八百战奴自爆的毒雾吞没金狼旗阵时,江怀砚突然明白,这场复仇从二十年前射偏的那一箭开始,就注定要流尽最后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