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驿站休整了一晚后,东瀚皇帝设宴款待。
东瀚皇宫的夜宴,灯火辉煌,丝竹声声。
容央端坐于北燕使团首席,一袭正红色蹙金绣凤宫装,珍珠面帘垂落,掩去眼底的冷意。她指尖轻抚杯沿,目光扫过席间众人——那些曾经对她笑脸相迎的贵女,如今眼神闪躲;那些曾经巴结晋王府的官员,此刻却谄媚地冲她躬身行礼,口中恭敬唤着“太子妃”。
她唇角微勾,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目光微转,落在晋王身侧的少女身上——云箬箬,如今的“真郡主”。
她一袭鹅黄织金襦裙,发间金钗璀璨,正低眉顺眼地为晋王布菜,葱白的指尖捏着银箸,将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入晋王碗中,柔声道:“父王,您尝尝这个。”
那姿态,仿佛天生就该是晋王府的掌上明珠。
容央端起酒杯,浅啜一口,掩去唇边冷笑。
忽然,云箬箬抬眸,直直看向容央,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端起酒杯,盈盈起身,声音娇柔似水:“太子妃远道而来,箬箬敬您一杯。”
席间骤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带着探究、好奇,甚至幸灾乐祸。谁都知道,云箬箬和容央之间的恩怨,这一杯酒,绝非简单的客套。
容央不动声色,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淡淡道:“云郡主客气了。”
云箬箬却不依不饶,笑意更深:“姐姐……啊,不对,现在该称您太子妃了。”她故作懊恼地掩唇,“您不会怪我失礼吧?毕竟,我们曾经……情同姐妹呢。”
“情同姐妹?”容央轻笑,眼底寒意凛然,“云郡主记性真好,本宫倒是不记得,与你有什么姐妹情分。”
云箬箬脸色微僵,随即又恢复笑容:“太子妃贵人多忘事,也是自然。”她举杯向前,眼底闪过一丝锐利,“这一杯,敬您……荣归故里。”
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仿佛在提醒容央——她曾经是如何狼狈地逃离东瀚。
容央垂眸,看了一眼杯中清酒,忽而轻笑:“云郡主盛情,本宫自然要领。”
她缓缓起身,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划,无人察觉的香粉悄无声息地落入酒中。
“不过,独饮无趣。”容央抬眸,眼底映着烛火,如寒星般冷冽,“不如云郡主陪本宫共饮?”
云箬箬一怔,没想到容央会反将一军。她下意识看向晋王,却见晋王面色阴沉,显然不愿她多生事端。可众目睽睽之下,她若退缩,岂不是示弱?
“自然。”云箬箬强撑着笑意,示意宫女重新斟酒,“箬箬荣幸之至。”
两人隔空举杯,目光如刀锋相撞。
容央一饮而尽,杯底朝云箬箬示意。
云箬箬咬牙,仰头饮尽,却在酒液入喉的瞬间,察觉一丝异样的甜香。她心头一跳,猛地看向容央,却见对方唇角微勾,眼底尽是嘲弄。
春祈大典的喧嚣渐渐散去,御花园内,夜风轻拂,梨花簌簌而落。
容央站在那株百年梨树下,指尖轻轻抚过粗糙的树皮,触到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她十岁那年,偷偷用小刀刻下的“云”字。如今字迹早已模糊,可记忆却清晰如昨。
她曾在这里等过晋王,等过所谓的“父王”,等他偶尔想起自己,带她去看一场花灯。可最终,她等来的只有赵姨娘的冷眼,和云箬箬得意的笑。
如今,她回来了。
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假郡主”,而是北燕的太子妃。
“映仪姐姐,别来无恙?“
娇柔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容央指尖一顿,缓缓收回手,转身望去。
云箬箬一袭鹅黄织金襦裙,发间金钗璀璨,唇角挂着甜美的笑,眼底却藏着锋利的冷意。她缓步走近,裙摆扫过落花,姿态优雅,仿佛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真郡主。
容央神色未变,淡淡道:“云郡主,有事?”
云箬箬歪着头,一派天真:“姐姐如今贵为北燕太子妃,怎么还对我这般冷淡?”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笑意不减,“还是说……姐姐还在记恨我取代了你的位置?”
容央轻笑:“一个假货,也配让我记恨?”
云箬箬脸色一僵,眼底闪过一丝阴冷,随即又恢复笑容:“假货?可如今全东瀚都知道,我才是晋王府的真血脉,而你——”她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不过是个冒牌货。”
夜风拂过,梨花纷纷扬扬,落在两人之间。
容央抬眸,珍珠面帘后的目光平静如水:“云箬箬,你以为偷来的东西,真的能永远属于你吗?”
云箬箬笑容微冷:“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容央指尖轻捻一片落花,淡淡道:“当年,你和赵姨娘如何协商调换身份,如何伪造证据,如何逼我离开晋王府……你真以为,无人知晓?”
云箬箬瞳孔微缩,随即嗤笑:“证据呢?”
容央唇角微勾:“你确定要我在这里说?”
她缓步上前,在云箬箬耳边轻声道:“比如……你后颈上的那颗朱砂痣,本该长在真正的晋王府嫡女身上。可你,并没有。”
云箬箬猛地后退一步,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
容央笑意更深:“再比如,赵姨娘当年收买的那个接生婆,如今正在北燕的天牢里,等着指认你们母女。”
云箬箬指尖掐进掌心,强撑着冷笑:“你以为,就凭一个贱奴的话,就能动摇我的身份?”
容央轻轻摇头:“我不需要动摇你的身份。”她抬眸,眼底冷意凛然,“我只需要让全东瀚的人知道,你和你娘,是如何欺君罔上,如何谋害真正的晋王府血脉。”
云箬箬胸口剧烈起伏,突然伸手抓住容央的手腕:“你以为,当了北燕太子妃,就能在东瀚为所欲为?”
容央垂眸,看了一眼她紧握自己的手,轻笑:“云郡主,你确定要碰我?”
云箬箬一愣,还未反应过来,突然觉得掌心一阵刺痛,像是被无数细针扎过。她猛地松开手,发现自己的指尖竟泛起诡异的青紫色!
“你……你下毒?!”
容央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衣袖:“不过是一点荨麻香粉,沾了皮肤会红肿发痒,一日便消。”她抬眸,笑意不达眼底,“比起你们母女当年给我下的药,可温和多了。”
云箬箬脸色惨白,强忍着掌心剧痛,咬牙道:“容央,你别得意!你以为谢同銮真的爱你?他不过是看中你的调香之术,看中你能为北燕带来的利益!”
容央轻笑:“那又如何?”
她缓步上前,逼得云箬箬连连后退:“至少他给了我尊荣,给了我地位,给了我复仇的机会。”她抬手,轻轻抚过云箬箬的脸颊,声音温柔似刀,“而你呢?除了偷来的身份,你还有什么?”
云箬箬猛地挥开她的手:“你闭嘴!”
容央静静看着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轻轻一抖,一缕幽香飘散。
“云箬箬,你知道我如今最擅长什么吗?“她缓步逼近,“是调香。”
云箬箬莫名心头一颤,下意识后退:“你……你想做什么?”
容央唇角微勾:“放心,今日不会对你如何。”她将香囊塞回袖中,淡淡道,“毕竟,春祈大典还没开始呢。”
容央不以为意,收回手,淡淡道:“三日后,晋王府会收到一份大礼。”她转身,裙摆扫过满地落花,“希望你喜欢。”
云箬箬站在原地,看着容央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梨花园深处,浑身发抖。
她低头看着自己泛青的掌心,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容央!你站住!”
可园中早已无人回应,唯有夜风卷起梨花,纷纷扬扬,像是无声的嘲弄。
远处,隐约传来宫人的低语:
“听说这北燕太子妃调制的万寿长春香,连陛下都赞不绝口……”
云箬箬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她不会认输的。
绝不会。
容央走出御花园时,谢同銮正倚在廊柱下等她。
夜风拂过他的衣袍,金线暗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他抬眸,唇角微扬:“玩够了?”
容央轻笑:“才开始呢。”
谢同銮执起她的手,指腹摩挲过她腕间的凤镯:“三日后,晋王府会收到什么大礼?”
容央抬眸,眼底映着满天星辰:“一份……他们永远都忘不了的礼物。”
夜风骤起,梨花如雪。
真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三月十五,春祈大典如期举行。
春祈大典的晨钟响彻东瀚皇城时,朱雀大街上早已挤得水泄不通。百姓们踮脚张望,孩童骑在父亲肩头,小贩趁机兜售系着红绸的祈福木牌。自先帝立朝以来,这祭天坛便是国运所系之地,传说坛底埋着九州龙脉的枢纽,每逢甲子年的春祭,连檐角悬挂的青铜铃都会无风自鸣。
此刻,九丈九尺高的汉白玉祭坛巍然矗立。坛身浮雕并非寻常祥云,而是用透雕技法刻出《山海经》三百六十五路神魔——饕餮目嵌黑曜石,应龙鳞片贴金箔,每一处细节都在晨光中流转着诡谲的光晕。礼部提前三月以茜草汁混入灰浆,将玉阶染成血色,远望如天神垂落的长舌。
“吉时将至,请太子和太子妃移步。”
谢同銮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时,容央正凝视着坛顶那尊三足青铜鼎。鼎内焚烧的岂止是沉香?分明掺了南海鲛人脂、西域迷迭香,青烟升腾至三丈便化作鸾凤形态——这是钦天监秘传的“紫气东来术”。她指尖在广袖中微微收紧,感受到蹀躞带上九枚玉环的凉意。每块龙纹玉佩都对应北燕一座城池,此刻正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清越的碰撞声。
“北燕太子妃到——”
司礼官拖长的尾音刺破云霄。容央垂眸整了整腰间玉带钩,忽听得珍珠面帘哗啦一响。十二冕旒之后,她看见晋王府席位上的云箬箬猛地折断了手中湘妃竹扇。
那姑娘今日打扮得着实隆重。鹅黄织金裙用的是蜀地独有的“浮光锦”,日光稍移便显出百蝶穿花纹样;发间十二支金钗更非俗物,钗头缀着的竟是暹罗进贡的“火齐珠”,随便一颗都抵得上五品官半年俸禄。可惜她错把珍宝堆砌当作贵气,此刻站在一群命妇中间,活像只误入鹤群的锦鸡。
“姐姐今日这冠子好生特别。”云箬箬突然提高声调,绢帕故意在鎏金香炉上拂过,“只是九翚四凤乃中宫制式,不知北燕礼部......”
“她倒是风光。”谢同銮低声道。
容央微微一笑:“很快就不会了。”
大典第二项是各国使节献礼。当北燕使团呈上贺礼时,云箬箬突然柔声开口:
“久闻北燕太子妃精通调香,不知今日可否为我东瀚黎民赐香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