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宫淮难得发了梦,一些往事又零零碎碎的出现在梦里,仿若昨日,叫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晨时,他撑着手扶额坐在床边,神色怔然。
进来整理的小童何时见过清远仙尊这副沉郁的样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待他看见清远仙尊又恢复了往常那般冷静自持的模样,顿时吓得冷汗直冒,连忙移开了目光。
小童收起了自己的失态,恭恭敬敬地说道:“仙尊,林师兄候在外面,是否让他再等上片刻?”
就在小童等得六神无主的时候,才听见他的喉间发出一声暗哑的声音,“嗯。”
二楼阁楼上,宫淮披了件灰色大氅,垂眸看向了树下的人。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一如昨日,一如梦中。
只是那时的林知聿,还是个半大的少年,也是如此安安静静地在树下等着,垂着脑袋,目不斜视。
领着林知聿上山的越光老祖在宫淮的耳边,苦口婆心的劝说他将林知聿收在门下。
越光老祖渡劫期将至,或许是有预感自己飞升无望,甚至可能会就此身殒。他勘破林知聿与拂光殿将有一段机缘,便索性将林知聿引入拂光殿清远仙尊门下。
宫淮少年成名,盛名享誉整个大洲。有人说他心高气傲,可他的修为和实力担得起他的傲气。如今他门下的两个弟子,皆是天资卓绝的之人,想来日后也将是不逊于他的存在。
宫淮复杂地看了一眼老祖,对方将一个毫无修炼根基的凡人领到他的跟前,这样可笑的行为,要不是越光老祖言辞诚恳,宫淮几乎要以为对方在刻意给他出难题。
宫淮冷冷道:“他有他的命数,他若真与仙途有缘,就该靠着自己走上仙山,而不是让老祖你为他铺好路。我不想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他太弱了,在我眼里,他没有资格能进入拂光殿。老祖还是带他去找其他人吧。”
越光老祖:“这孩子的先祖于我有恩情,我答应过那人,会照看他的后人,若是寻到了契机,会予他的后人一段仙缘。”
宫淮似笑非笑:“这便是契机么?可这是老祖与别人许下的承诺,与我有什么关系?”
越光老祖:“清远,你!”
他又苦笑一声,似有些缅怀,语气惆怅,“那个人……唉!林家如今只剩这一个孩子,我只有将他交给你,我才放心。”
宫淮看着他,眼神格外锐利:“老祖在害怕什么?”
越光老祖愣了片刻,良久,才听见他沉重无奈的声音:“清远这样聪明,应该早就注意到了吧。自方玄飞升以后,这万年来,再没有人能成功飞升。再厉害的大能,也在最后飞升的那道天劫之下身死道消,我之亦然。如今的大洲,灵气福泽在慢慢地枯竭衰败,总有一天,整个大洲的万千生灵,都将覆灭消亡。”
宫淮瞳孔微缩。
的确,自万年前,那位天极灵体之人方玄和他的亲友飞升后,这么多年,再没有传来谁成功飞升的消息。
而宫淮已至元婴,也许再过几百年,他也会面临和越光老祖一样的困境。
越光老祖此刻倒是想开了,“不过,究竟能不能飞升,我也要去试一试,闭关修炼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天么。我也活够了,比起死亡,这样一直拼命压制自己的修为,不敢突破,成日里担惊受怕的日子,更让我厌倦。”
越光老祖喃喃道:“或许,唯有天极灵体之人可破此局。”
天道的宠儿。他们知道的天极灵体之人早已在万千前飞升,要找到下一个同样体质的人,谈何容易。
空气沉默了几瞬。
越光老祖看见下面的小少年被冻得忍不住搓手呵气,于是又绕回了之前的话题,焦急地询问道:“你当真不愿意收他?”
宫淮沉默拒绝。
不知想到了什么,越光老祖突然极激动的大笑起来,眼神熠熠有光,“当年在明月潭,我曾赠予你一块万年玄铁,清远是否还记得,你那时可还欠着我一个人情……”
宫淮闻言微微皱起眉头,越光老祖的确是送过他一块玄铁。那玄铁因吸收了明月潭中的灵气,已近神阶,威力非凡,宫淮遂将它炼进了本命剑中。
事后宫淮给越光老祖准备了贵重的谢礼,皆被一一退了回来,对方漫不经心的解释,“先欠着吧,我又不是缺这些东西的人,总感觉以后会有用这个人情的机会。”
宫淮的脸越来越沉,他有些烦闷地捏了捏眉头。
越光老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想用当年的人情,换他收林知聿为徒。
果不其然,越光老祖一改方才焦急的神色,悠哉悠哉地说道:“你收下他,我的那份人情,就一笔勾销了,怎么样?”
虽是问句,却笃定宫淮拒绝不了。
宫淮咬紧了牙,俊美出尘的脸黑如锅炭。
“行了,别拉着个脸了,你与这孩子有缘分,不然我也不会送到你的跟前。这孩子的命格我无法看透,想来应该也不是你口中所说的平平无奇之人,日后肯定会有一番成就。”
旁边的宫淮闻言,呵呵冷笑。
越光老祖怕宫淮反悔,便忙着敲定下来,他冲着楼下的少年喊道,声如洪钟,“小聿儿,你有师尊了,还不快快上来拜见。”
树下的小少年猛地抬起了头,脸上还带着震惊和诧异。
他的皮肤很白,鼻头又被冻得通红,眼中似乎含着朦胧的水光。虽是凡人之身,气质却已足够清净无尘。
唇红齿白的少年对着阁楼上的男人粲然一笑,语气中满是孺慕,脆声道:“师尊!”
宫淮冷漠地移开了眼,浮光掠影一般的怜悯便烟消云散了,仿佛刚才的那一瞬间震然只是错觉。
他终是对着越光老祖说道:“好。我答应你。”
彼时,林知聿的视线也朝着二楼望了过去,和拂光殿的主人对上了视线。
只是和那时的小林知聿看他的眼神相比,他清润的眸子里,此时平静得惊不起一丝波澜。
宫淮注视他良久,才缓缓开口道:“进来罢。”
宫淮细细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人。林知聿不再像初上山时那样怕冷,可他的皮肤却还是会很容易泛红。
宫淮的眼神不由得柔软了一点,“何事?”
林知聿:“师尊,弟子想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