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是医院纯白的天花板,鼻尖充斥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从窗帘缝隙溜进来的光束浅浅打在病床上那张清俊的脸上,细细描摹着他的五官。
江云筝的指尖轻轻点在沈遐蔚眉心上,顺着挺直的鼻梁缓缓下滑,一直滑到鼻尖、双唇……最后停留在脖颈上那小小的凸起。
喉结滚了滚,沈遐蔚眨了眨被过于明亮的光线刺痛的眼睛,侧目看向坐在身旁的江云筝:“你怎么还在这?”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
江云筝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最后是谁揪住我的袖子不让我走的?”
沈遐蔚愤然道:“我哪有……”
他是失心疯了才会揪住江云筝袖子不让他走。
没有辩解,江云筝唰地掀开沈遐蔚手边的被子,露出被沈遐蔚死死揪住的衣袖。
“你没有?”他挑挑眉,抬起手,沈遐蔚的手臂跟着一起向上抬了抬。
“铁证如山。”
“那肯定是我认错人了。”倏地松开手,沈遐蔚撇开头,辩解道。
“哦……可是你还叫了我的名字。”
江云筝睁着眼睛说瞎话,话说得半真半假。
沈遐蔚意识不清之际揪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是真,可口中念念有词的却不是他的名字。
孟流光。
江云筝暗自在心中呢喃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原来那个人叫孟流光。
手机屏幕上的那张亲密的合照,意识模糊时的细语呢喃,还有两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告别,全都是因为他。
这让江云筝怎么不嫉妒。
心中这样想的,江云筝面上不显,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替沈遐蔚掖了掖被子:“你不相信吗?”
沈遐蔚翻了个白眼,反问:“你觉得我会相信?”
“真叫你名字那估计也是因为你在梦中也是那么烦人。”
还不如说是自己做梦梦见江云筝然后对他破口大骂、大打出手。
“原来我也会出现在你梦中。”
对于沈遐蔚的讥讽,江云筝倒是适应良好,唇角上翘,眼中盈着笑意。
从沈遐蔚的种种表现来看,孟流光在两年前已经不在了。
一个死人。
还是一个已经死了好几年、再也不会出现在人世的死人。
他江云筝难道还争不赢那个死人?
“你快点走——”
被江云筝的厚脸皮无语到,沈遐蔚干脆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只留给江云筝一个漆黑的发顶:“我要休息,请江总不要打扰病人了。”
望着被子里拱起的一团,江云筝笑出了声,在沈遐蔚的不满声中,慢慢站起身来:
“那我就不打扰蔚神了。”
他拍了拍那白色的一团,轻声道:“好好休息。”
推开门,走在医院长长的廊道上,江云筝双手插兜,迎面与一个俊俏帅气的青年擦身而过。
“您好,是蔚神的朋友吧?”
视线相对,江云筝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同样停下的青年,缓缓露出一抹微笑以示友好。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江云筝扫视了青年一圈:“你是齐诚?”
青年看起来和沈遐蔚差不多的年纪,一身黑色赛车服衬得身形挺拔,耳垂上的黑色耳钉闪着细碎的光,眉目之间展露出与沈遐蔚相似的不羁与傲气。
“对。”
先前并未在沈遐蔚身边见过江云筝,但他又准确无误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齐诚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您是……?”
“我叫江云筝,蔚神的粉丝,也是他的朋友兼上司。”
看起来丝毫没有老板架子,江云筝笑着与齐诚握了握手,淡淡瞥了一眼齐诚手中捧着的向日葵花束:“很漂亮的向日葵。”
“是啊。”垂眼看向金黄的花束,齐诚略显锋锐桀骜的眉眼舒展开来,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向阳而生,是像太阳一样温暖的存在。”
齐诚抽出其中一朵:“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送你一束。”
用亮片纸包裹好的向日葵花束挤挤挨挨,金色的花瓣上还沾着白露,晶莹剔透,随着齐诚的动作慢慢滑进花盘。
“好啊。”
接过齐诚递过来的向日葵,江云筝捏着绿色的茎,转了一圈。
“谢谢你的花,蔚神刚醒,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眸光闪了闪,寒暄几句,江云筝笑着朝齐诚挥挥手。
“江先生再见。”
目送齐诚的身影走远,直到走进沈遐蔚所在的病房,江云筝嘴角瞬间拉平,面色阴沉沉的,像是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向日葵。
收紧手指,几乎要把向日葵对半折断,江云筝嗤笑一声,随手扔进手边的垃圾桶。
他一点也不喜欢。
*
咔哒一声,门开了。
“你怎么又回来……”
听见开门声,缩在被子里的沈遐蔚烦躁地掀开被子,大喊,见到来人又噤了声。
齐诚抱着花,靠在门边,戏谑:“蔚神不欢迎我啊?”
“咳咳、你怎么来了?”沈遐蔚假意咳嗽两声,问道。
“当然是听说你晕倒了,来看看你。”
几步上前,齐诚弯下腰为沈遐蔚调整好病床高度,让他能够靠在上面。
“但看你这么中气十足的样子,看来没什么大事。”
“本来就没什么事……”
“所以,你晕倒是怎么回事?”齐诚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将向日葵端端正正地摆在床边。
“没啥……就,就没吃饭,低血糖了呗。”
沈遐蔚嘀嘀咕咕地念叨,微微瞪大眼睛,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这事刘林哥他们还不知道吧?”
齐诚莞尔一笑:“你觉得呢?”
沈遐蔚:“……”
我觉得他们已经知道了。
“最近出了一桩连环杀人案,刘林哥和孟术哥他们都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的,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看你。”
齐诚笑嘻嘻地打趣道:“你可是‘逃过一劫’了。”
沈遐蔚松了一口气。
晕倒的真实理由肯定是不能说的,所幸他有不吃饭低血糖晕倒的“前科”,把这个当作理由应该不会引起怀疑。
但真实情况是,这个不按时吃饭甚至不吃饭的毛病其实早就在孟流光等一众人的监督下治好了,再犯的话,在那些警官们的眼中,他就要变成屡教不改的“惯犯”了。
没有银手铐,但铁定会挨一顿豪华版双人混合批评教育。
“不过嘛,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你出院后就静待‘传唤’吧。”
齐诚咂咂嘴,比了个接电话的手势,语气中毫不掩饰他的幸灾乐祸。
沈遐蔚握拳锤向齐诚的肩头:“知道我要挨批了还这么高兴,是不是兄弟了?”
齐诚哎了一声:“我记得当时知道我又被抓去警局喝茶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都是难兄难弟,谁也别笑话谁。
“我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流光哥——”
不小心提到某个已然成为“禁忌”的名字,齐诚猛地顿住,眼神有些不自然地瞥向病床上的人。
当年得知孟流光去世消息时,沈遐蔚才代表“荣耀”战队,捧着奖杯,走下领奖台,少年意气,肆意飞扬。
沈遐蔚瞒着所有人,声称是手伤复发,从战队退役,可齐诚却从中窥见了一丝不同寻常。
换做往日,沈遐蔚大概会嚷嚷着手伤什么的都是小问题,他可是蔚神,才不怕这个小小的挑战云云……
可他没有,他口中那个无所畏惧的“蔚神”只是沉默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谁也没有通知,毅然决然地出了国。
“我知道。”只是愣了愣,沈遐蔚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顺嘴接上了齐诚未尽的话语:
“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流光哥拎着后领子训了一顿,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见沈遐蔚面无异色,齐诚这才恢复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指着摆在床头的花束:
“精心为你挑选的向日葵,怎么样?”
“那就谢谢小齐少爷为我破费了。”
沈遐蔚挑挑眉,拿起向日葵花束仔细端详:“齐愿哥竟然舍得把他养的最好的那盆向日葵给你了?”
“齐愿哥不在店里。”齐诚笑得狡黠:“小梦给我的。”
“打着我的名号?”
沈遐蔚一看齐诚那副样子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是沾我们蔚神的光。”齐诚耸耸肩:“小梦听说你病了,二话不说就给我包好了花。”
沈遐蔚看了齐诚一眼:“你这一招借花献佛用的好哇。”
“我付了钱的!”齐诚提高了声音。
“这花养得这么好,这么漂亮,至少得出双倍的价格吧?”沈遐蔚揶揄道。
“我觉得我得庆幸一下你不是资本家。”齐诚幽幽说道。
坐地抬价,还宰杀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