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太子哥哥进入她,此生便注定夜夜噩梦。这自以为是的家伙什么都不知道,就只会劈头盖脸地骂人。
太子捉住苏唳雪,闹到熠帝跟前。
是非曲直,皇帝心里明镜似的。可太子是他亲儿子,贵妃肚子里还有一个。还有列国使臣……若传出去说,大熠将军调戏后妃,他却连个屁都不敢放,天家威严何在?
“苏将军,你可知罪?”
苏唳雪眯了眯眼睛,瞥了一眼南宫离。
这种事,身为将帅,她立场尴尬,为自己辩护很容易越描越黑,需要旁人相帮。
然而,小公主气呼呼地扭过脸去,不理她,看样子是记仇了。
太子不依不饶:“父皇,定北军近年来嚣张跋扈,其统帅风流无状,大熠人人皆知。如今竟敢胡闹到贵妃头上,若不严惩,将来放虎归山,必成大患。”
苏唳雪只好道:“陛下,臣没有。贵妃拔下簪子欲行刺公主,臣只得出手回护。”
“那簪子呢?”熠帝道。
苏唳雪将簪子呈上,皇帝看了一眼,扔到一旁,喝道:“大胆贵妃!还不知罪?单凭这枚簪子,朕就能定你一个谋刺公主的罪名。”
“陛下,妾妃冤枉啊!这簪子是将军调戏妾妃时,从妾妃头上拔下来的。陛下,妾妃怀着您的骨肉,万分小心还唯恐不及,将军身手卓绝,一直陪在公主身边,妾妃怎会自不量力干那愚蠢之事呢?唔……好疼……”
孙贵妃捂着肚子,楚楚可怜地跪下来,刚说没两句,似是受不住,泪眼涟涟地呻吟起来。
太医院掌院跟头咕噜地上前请脉,磕头禀告:“陛下,贵妃娘娘身子娇弱,方才将军举止粗鲁无状,怕是娘娘受到惊吓,动了胎气啊!”
熠帝招了招手,示意贵妃坐到自己身旁,偏袒之意昭然若揭。
“苏嘲风,胆敢伤及龙种,你还不知罪吗?!”太子得意地斥道。
“调戏贵妃,伤及龙种,苏将军,你是要谋反吗?”熠帝托起爱妾纤弱无骨的柔夷,边把玩边道。
谋反这种罪,丹书铁券也保不了。
苏唳雪望着视面子胜过公允的帝王、跳梁小丑般的太子,还有满朝唯唯不言的文武百官,心底一片悲凉:“陛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没有的事,臣不会认。”
这个国家已经将伪善发扬到了最高层级。朝堂上,蠢货太多,聪明人也装蠢,让大傻帽儿还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这就是她跟父兄、还有定北军三十万将士日夜效忠的荒唐朝廷。
可放眼古今,哪朝哪代不荒唐?万千风云过眼,英雄辈出,世道还是该乱就乱。
算了,没意思。
早点死,还能给那小丫头一个交待,不至于误了她终生。
“殿下,保……呃……”
她笑了一下,却又冷又苦,一个“重”字还没出口,身影晃了晃,冷汗先出来了。
南宫离心里咯噔一下,跑过去托住人:“父皇,她大病初愈,不……”
整肃的人却皱了皱眉,轻轻挣开她:“殿下,臣无碍。”
“你……”
“殿下,各国使臣都看着呢,您难道想让他们知道,臣是个病秧子吗?”苏唳雪偏过头,悄声道。
“你都要被赐死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那双墨色的眸子沉了沉,一字一句道:“就算死,臣也要让他们害怕!”
处在这个位置上,不能叫人察觉出一丝怯弱,尤其是敌人。不然,他们就要来欺负你了。
断魂枪只是一杆普普通通的乌铁缨枪,是苏家历代先祖的英魂为其壮名,终成震慑敌军的图腾。
苏家的将军,死不倒架,余威尤烈。
她扑通跪下来,裙摆上精致华贵的绫绡纱纷纷扬扬铺了一地:“父皇,将军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孙贵妃意图行刺,您要为儿臣做主啊!若您不信,非要赐死他,那就把儿臣一同赐死吧。同为亲人,父皇信太子哥哥和孙贵妃,却不信儿臣——失信于父皇,儿臣宁愿一死!”
小姑娘又任性又刁蛮,公然将帝王的军。
苏唳雪想,这丫头似乎总是这样,上来一阵儿招人儿疼得不行,下一阵儿又叫她气得眼冒金星……就算下辈子再身经百战一回,都接不住她出的招。
“皇妹不顾是非,着意护短,难道想同罪臣连坐吗?”太子袖袍一甩,斥道。
“南宫瑗,你可真不是个一国之君的料。”小公主睨着那自恋的垃圾,骂道。
全场哗然。
“放肆!南宫离,你还有没有长幼、有没有尊卑了?!”气急败坏的太子抡圆了膀子,照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嫩生生的脸蛋上就是一巴掌。
南宫离没躲。
这个恃强凌弱的废物太子,没有半点才干,只会用吼叫来装腔作势,拿虚话把她唬得团团转。
十三岁时,她害怕。
现在不了。
突然,视线里出现一个墨色的影子。
黑衣黑甲的人挡在她面前,遮住挥来的噩梦。
“苏嘲风,让开!”
苏唳雪拱手,道:“太子殿下,此事皆因臣分寸有失,与公主无干。若您念在手足之情,稍加宽宥,先皇后在天有灵,一定会十分感激您。”
这话一出口,引得不少人动容。
皇后简裳薨逝后,熠帝不是没起过另立新后的念头,可无论提名谁家闺秀,朝堂上都争议四起,民间也忿忿不平。
曾经沧海难为水,谜一样美丽的女孩子,没有人说得清她究竟是何来历,姿色似妖如仙,艳绝九州,如烟如雾,如梦如幻,曾令多少王孙公子一睹芳容,禁不住销魂荡魄。
一个妩媚之至的名字,一个妩媚之至的美人,是所有大熠百姓心目中最皎洁的明月光,无可替代。
“离儿,朕不是不信你。可一面之词,难以服众。”熠帝看着自小没了娘的女儿,心里一时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松开了孙瑾的手。
“父皇,儿臣说的都是实话!”南宫离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我也看到了。”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个娇蛮的声音,汉话说得尚且还有些磕绊。
阿依莎抚弄着乌黑顺长的麻花辫,歪着头冲苏唳雪灿烂一笑:“上将军,好久不见。”
“她是谁?”南宫离站起来,盯着靓丽而不见外的女孩子,好奇道。
苏唳雪:“殿下,这是回纥小公主,阿依莎。”
“呀!你记住我名字啦!”异族女孩子笑容明媚,犹如皇冠上最璀璨的宝石,映亮了整个宴会场,刺绣繁复的百褶裙,下摆刚过膝盖,那双精致漂亮的马靴,一走路就嘎达嘎达地发出欢快的响声。
她背着手,一步一步走到苏唳雪面前,调皮地一探身:“上将军,你清减了!莫非大熠水土不养人吗?不如你跟我去回纥吧!我叫人给你猎来最肥美的牦牛、最鲜嫩的羊羔,保证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多谢公主美意。”苏唳雪客气地笑了一下,往后微微仰身,躲开肆无忌惮欺近的女孩子,“臣在故土都不能白白胖胖,若去国怀乡,只怕会更难捱。”
“什么东西?听不懂!”回纥小公主一挑眉。
“她说不会跟你走!”南宫离气道。
苏唳雪轻轻叹了口气:“公主,您方才说不是一面之词?何意?”
“很简单,那事我也看见了。”飞扬跋扈的女孩子道,“孙贵妃拿着簪子要刺她,然后被你截住了。”
太子打断道:“阿依莎公主,您方才不是一直在前厅跟本宫游览殿宇吗?何时分身去花园了?”
“就是……就是……”阿依莎一下子被问住了。
“父皇,没想到,苏嘲风不仅意图谋害皇嗣,竟还与回纥人勾结,妄图脱罪。”太子喝道,“其行嚣张根本没把大熠国法放在眼里、把您放在眼里,当以谋逆罪论!”
“哎哎哎,什么嘛?!我只不过路见不平,帮个忙而已,什么时候勾结了?!”异族小公主慌了神,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苏唳雪掀起衣袍,跪下:“陛下,此事与二位公主俱无干系,她们只不过想帮臣,还望陛下明察。”
“帮忙?”太子冷笑道,“苏将军魅力不小啊,叫别国公主都为你说瞎话?”
“我不帮他,难道帮你这个难看的猪头?!——我瞎吗?!”暴脾气的异族小公主气不打一处来,跳着脚骂。
“苏将军,朕也听闻你风流,可你身为一军统帅,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收敛一二吧。”熠帝道。
苏家的将军天生一张能让女人心动的俊秀样貌,每次英雄救美都惹一身风流债。龙泉岭大火,八岁的小娃娃被他训得一路哭着跑回家,十年后还死活要嫁,还有女军医、女里正……如今又摊上个异族公主。
再这么下去,定北军赫赫铁血,早晚得被将军府的风流佳话抻软了腰。
阿依莎走到御座前,以手按心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尊贵的大熠皇帝,这俊俏的人儿杀了怪可惜。请求您,将他赏给我带到回纥去吧。”
帝王眉目一沉:“公主,你是打算把朕的将军带走,反过来与朕为敌吗?”
“尊贵的陛下,一个国家的公主可以被送去邻国和亲,为什么将军就不行呢?”阿依莎眨眨眼,道。
熠帝凤眼眯了眯:“你的意思是,该不会想让苏将军去回纥和亲吧?”
“陛下圣明。”回纥公主鞠躬,莞尔。
“不可能!”南宫离一下子急了眼,“她是我的人。”
阿依莎缓缓转过身,挑衅道:“你的人,你护得住吗?你们大熠人真奇怪,只喜欢儿子,就算儿子是个废物也比女儿强——小公主,你父皇不在乎你,更不在乎你身边人。跟着你,他只有死路一条。”
南宫离:“……”
惨烈的事实胜于雄辩,令人哑口无言。
苏唳雪掀起衣袍,跪下:“陛下,臣是大熠的臣子,死也不会去别国。”
熠帝摩挲着拇指上苍翠的玉扳指,幽幽地道:“苏将军,若回纥公主没提这茬儿,朕还有几分信你。可现在,要朕和满朝文武如何信你并无私通邻国、跟回纥王室暗通款曲呢?即便你没有,定北军三十万人,你能保证个个都干净吗?”
那双锋利的眉目垂落了,睫毛在眼底打上一层浓重的阴影:“陛下如何才信?”
“你自裁吧。”
无情的帝王瞥了一眼龙座下跪着的挺拔修长的身影,轻飘飘扔过去一句话。
自以为英明神武的君王,可以容忍无能、懦弱、没主意,但不能容忍不听话、不顺从、不心甘情愿向他低头的臣子。
别看这年轻人跪在那儿,却比站着的人还多几分傲气、几分张狂。那些傲气和张狂藏在心里,没想示人,却叫多疑的皇帝无法忽视。
苏家的将军都是硬骨头,他们打仗不是为了君王,是为了苍生。
所以,他们都该死。
苏唳雪闭了闭眼,缓缓抽出那把从不离身的精巧短刀。
“疯子,不要……”南宫离冲过去。
“别动!”
长风掀起衣摆,比火还烈。
墨色的人将利刃抵在颈间,感受到锋刃下一耸一耸的波动。
这几日,那丫头总在夜晚无故惊醒,惴惴地去触摸她的颈,寻找这代表生命的波动。
昏沉中,她张不开眼睛,也说不出一句话,但什么都知道。
“殿下,臣此一生,俱无所愧,唯一愧对只有您。我死后,您就将臣一把火烧了,一捧灰扬了,出出气吧。”
将军的灵魂比衣甲冷,屠戮同类毫无一丝波澜,对自己也不手软。
“疯子,疯子……求你了!求你了!”
绝望的小公主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半大的小女孩,没见识过风浪,不知世间有一种女子,目光比雪冷,比生死更悚然。
苏家的将军个性刚强,用情淡薄,不听话、不服气、不示弱。处在那个血雨腥风的位置上,这样绝对的性格保护了她,也成就了她。
可一个如此强硬的人,为什么抱在怀里的时候,却让人觉得那么纤弱呢?
这起起伏伏的一身病骨,叫她如何舍得。
“等一下!”
南宫离唰地拔出什么——
“你要死,我陪你!”
苏唳雪凝眸,竟是她那把遗失了许久的军刺。
这丫头居然又来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