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綦锋?”陆盛楠定了定神,凝眉望向马上之人。
“休得无理!”綦锋身侧两人同时出声呵斥,满大榭可以当面直呼他们侯爷名讳的,两只手就数得过来,眼前这姑娘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陆盛楠一顿,扫了两人一眼,但见两人并没有穿甲胄,倒是都着一身黑色劲装,一个瘦脸,一个圆脸,一个略高,一个略矮。
他的近身侍卫?
自家侯爷丢了快一个月,早干嘛去了,现在来劲了。
陆盛楠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自鼻子里“哼”出一声。
两人见她如此,心下很是羞愤,对视一眼,就要提步上前,他们可都是大榭数一数二的武功高手,何时受过一个姑娘的不屑和白眼。
“冷影、冷未!”綦锋沉声制止。
二人立刻止步,恭敬称“是”,转头看向陆盛楠的眼神却仍怒气未消。
陆盛楠不看他们,她仰头,再次质问道:“我问你,你是綦锋?”
綦锋面色平静,垂眸深深看向陆盛楠:“在下镇北侯,綦锋。”
陆盛楠看他不自觉就带出的这副与生俱来的傲然神态,陌生之下,非但不惧,反而生起更大的恼恨。
才恢复记忆,就忙着表明身份,急着要跟她划清界限了。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綦侯,真是幸会。”
她也扯出个冰冷的笑,缓缓垂眸,掩去眼底的怒意,向着綦锋俯身行礼。
綦锋在马上略略向她拱手,“姑娘不必多礼,多谢姑娘一家对綦某和殿下的搭救和关照!”
还待说下去,却被陆盛楠的一声“哦?”硬生生打断。
陆盛楠挑眉,“綦侯在我陆家养病多日,病好了就要走人,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竟是如此看不起我陆家?”
她心底的愤怒已经不自觉漫上脸庞,盯着綦锋的眼神却冷得仿若寒冰,“又或者说,堂堂镇北侯,也不过就是薄情寡义之辈?”
何止薄情寡义,简直就是忘恩负义、始乱终弃的混蛋!陆盛楠暗自咬牙,终还是没把话说得更狠。
“你这姑娘,好生无理,我们侯爷已经交代了要给陆家千金谢礼,怎的你还说我们侯爷忘恩负义!”圆脸侍卫愤愤然出声。
“千金谢礼买我陆家的救命之恩,侯爷的买卖做得不知算吝啬还是算慷慨?”陆盛楠扭头,狠狠瞪了圆脸侍卫一眼。
圆脸侍卫被她看得心下一滞,千金可不是个小数目,可这陆姑娘的眼神怎么还有这么大怨气?
侯爷这些时日,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他想着,忍不住偷偷抬眼瞟了瞟马上的綦锋。
綦锋眉头锁起来,余光瞥见他觑来的八卦眼神,没好气的一眯眼瞪了回去。
怎么一个两个都瞅他不顺眼了?圆脸侍卫很是憋气。
但他已追随綦锋十余年,主子无意间瞟过来的眼神,他都能咂吧出些苦辣酸甜,更别说这么明晃晃的愠怒。
他一个激灵,赶忙收了神色,站直了身子。
而此时的綦锋,脸上虽仍平静得看不出喜怒,心下却终难淡然。
不过半日前,他还笃定地要娶眼前的姑娘,他是那么心仪于她,在陆家的这些时日,跟陆姑娘相处的点滴,他的怦然心动、万千钦慕,都不是没来由的,更不是轻飘飘的,那是无比坚定的感情,在他的心下更重若千金。
即便此刻,这段短暂的深情被他过往二十多年的记忆和信念反复凌迟,已经鲜血淋漓,不能直视,但,这不代表他能毫无悲痛地否定或者磨灭它的存在。
他甚至清楚地知道,这份感情,会一直在他心里,折磨他,消磨他,他可能真的完了。
他应该会被雷劈了吧,他自己都说过,天打雷劈。
那就等他送了赵怀安回京,收拾了那些恶人,就来吧,尽管来劈了他吧。
他眯了眯眼,掩下眼中的酸胀。
“敢问侯爷,这段时日,陆家上下待你如何?”
巷子里此时挤满了甲胄的将士,陆盛楠实在没办法直接问他要娶自己的话还做不做数。
天知道,她现在多想上前狠狠把这个装得浩然正气的人从马上拽下来!
綦锋眸色深沉,地回望着陆盛楠,默然不语,只是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瘦脸侍卫见綦锋似有为难,遂上前回道:“陆姑娘,我们侯爷,不记得昏迷以后的事情。”
“你说什么?!”
陆盛楠原本盛怒的表情瞬间变得错愕,她猛然近前一步,一把扯住綦锋的马缰绳,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他,似是想透过他的眸光看进他心里去一般。
不记得了?怎么就不记得?
他现在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分明就是已经恢复了从前的记忆,怎么会不记得?!
她不敢相信,她想过綦锋会因为看不上她的家世出身,不认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但却从未想过他会不记得。
不记得了,那她付出的真心和感情岂不都成了浮云?她期盼他兑现的承诺更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而作为女儿家,她非但无颜向外人倾诉,甚至都不能理直气壮地向他讨要说法。
她一个西北边境驿丞的女儿凭什么肖想嫁给名震大榭的镇北侯?说出去,她只怕要成了全大榭最异想天开的花痴?
玩这种把戏堵她的嘴?
她一个字都不信!
“綦锋,你自己告诉我,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陆盛楠的声音有些沙哑,质问中透出浓浓的倔强和愤怒。
綦锋凝眉望着她,许久,他扭开脸,抬眸看向前方,冷冷回道:“不记得!”
“你再说一遍!”陆盛楠拔高了声音,狠狠扯了一把马缰绳。
马儿被拽得脖子向前一探,綦锋也跟着在马上狠狠一晃,他眉头一横,“陆姑娘,綦某的确不记得了,如果綦某有哪里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明示!”
他的声音很冷,眼神更是冰凉。
陆盛楠心头狠狠一缩,满腔的愤怒像烧红的烙铁突然被泼了冰水,瞬间从火红变得灰败,从明亮变得晦暗,只留下滋啦啦的哀怨和委屈。
他真的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所以她陆盛楠就得吃下这哑巴亏,把所有的痛苦默默咽下。
而他綦锋,却仍然可以一派光风霁月,磊落光明地来感谢她陆家的救命之恩。
如此看来,千金谢礼,还真是不少呢。
不记得,好个不记得!
陆盛楠自嘲一笑,眼前冷漠的綦锋,渐渐模糊起来,她强忍着,才没让蓄满两眼的泪滚落下来。
她松开马缰绳,抬手狠狠擦了把脸,她的泪不能流给这个薄情寡义的人看。
瘦脸侍卫见此,心下不忍,“贵府上下宅心仁厚,定然对我们侯爷和殿下礼待有加,我镇北军上下,感恩陆家大义!”他说完,郑重拱手向着陆盛楠深深一揖。
陆盛楠轻蔑一笑,她退后一步,抬眸冷冷看向綦锋:“綦锋,当真全不记得?”
“陆姑娘……”瘦脸侍卫又要回话。
“我要听他说!”
陆盛楠狠狠转头,眼中仿佛又有怒火要烧起来一般,她抬手指着綦锋,“你们侯爷是哑巴了不成?!”
圆脸侍卫胖脸一囧,短粗的眉毛挑起老高,真是活久见啊,居然有姑娘敢指着他们侯爷的鼻子骂他哑巴!以他们侯爷的暴脾气,这姑娘只怕会被一脚踹飞了吧。
他忍不住又为这位英勇无畏的陆姑娘捏起一把汗来,侯爷要真的出手,看在这陆姑娘生得天仙一般,他倒是可以帮她拦上一拦,即便过后可能要挨顿军棍,英雄救美,那也算值了。
瘦脸侍卫明显没有圆脸侍卫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劲儿,他一步拦在陆盛楠身前,“姑娘慎言!对侯爷不敬,可是要挨板子的。”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们侯爷能薄情寡义、忘恩负义到何种地步!”陆盛楠口气冰冷,语带狠戾。
“让开!”她说着就伸手去推挡在眼前的瘦脸侍卫。
瘦脸侍卫举起握着佩刀的右手,向着陆盛楠的左臂挥去,想要拦她。
綦锋眼疾手快,飞起一脚,堪堪踢在瘦脸侍卫的刀底,瘦脸侍卫不备,佩刀被挑开老远,他一愣,转头却看到綦锋压抑着盛怒的冷凝眉头,立刻跪地抱拳:“侯爷赎罪!”
陆盛楠一愣,望着面前两人,突然意识到一个让她心头彻底冰寒的真相,她狠狠咬着嘴唇,一字一顿地问道:“綦锋,你记得我胳膊上有伤,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