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回房的时候,看到陆谨坐在案前发呆。
从前陆谨看到令他惊艳的文章,会在心中默记,常常就是这样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李氏挑挑眉,在屋中转了一圈,又在桌畔停了停,陆谨似是没有看到她,她只得轻叹一声,准备退出屋子。
夫妻十多年,她自认给对方留足空间,也是夫妻和睦的要义。
正要撩帘出去,身后传来陆谨的声音,“夫人。”
李氏闻声顿足,回头看向陆谨,“四爷是在默诵什么文章吗?”
“啊?”陆谨一时没反应过来,稍顿了顿,才道:“没有。”
“那可是出了什么事?”李氏敏感的神经立刻又搭上了线。
“夫人,我们只怕后日一早就得继续赶路了。”陆谨望着她。
“不是说可以多留几日?可是又来了什么讯息?”李氏走回来,站在陆谨案前,隔着书案面色焦急地问。
陆谨心下的忧虑不能明言给她,同行的是太子和镇北侯不能讲,陆盛楠和镇北侯有了感情,更不能讲,他不想她跟着一起着急上火,关键这火上了也是白上。
于是就顺着她的猜测道,“是的,县丞又来了催告信,让我务必七日内赶到。”
“七日?”李氏明显有点怀疑这个数字的合理性。
“嗯,接下来,我们只怕要马不停蹄的赶路了,又要辛苦夫人了。”陆谨讲完,站起身,很是疼惜地向李氏招手,李氏默默绕到案后。
“那我等下就安排人收拾箱笼,我们明晚也要跟胡家吃个饭,道个别。”
陆谨点头,他拉起李氏的手看着她,一晃成婚快二十年了,他已经快忘记当年跟她相遇、相知又冲破重重阻碍才得以成婚时,那雀跃到无以形容的心情了。
那些为了婚事寝食难安的焦虑,和遇佛杀佛,遇魔杀魔的决绝,也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
“夫人可后悔嫁我?”思及此,他忍不住问。
李氏一愣,“四爷,你怎么了?”
陆谨没回话,只是继续抬头看着她。
李氏眉间渐渐凝起一丝疼惜,她猜想陆谨对贬官之事仍然心存愧疚,才会问她这样的话,她见不得陆谨伤神,马上舒展眉头,扬起唇角,“从不,我每日都在庆幸当年笃定嫁你!”
“当真?!”陆谨眼底闪出欢喜。
“傻不傻啊,夫妻这么多年,还不信了不成?”李氏把手一抽,抬手在他胸口推了一把。
陆谨被推得向后倾了倾,一仰头勾唇笑了。
李氏就顺势往他肩上一靠,她扭头望着窗外,语带忧愁地说:“四爷,你说楠儿以后会找个怎样的夫婿?”
自陆盛楠及笄以后,这迟迟不得解的问题,慢慢在她心头变成了一道难题,她既想草草答完交卷,落个自在轻松,又不甘马虎了事,断送了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每每想起,都忧愁不已。
陆谨心头一紧,瞬间警铃大作。难道夫人看出了什么?
“夫人,又在忧心楠姐的婚事?”他试探着问。
“可不,再有两个月又要过年了,过了年,就又长一岁,你难不成想让自己闺女二十了还在家?”李氏说着说着就有点着急。
“怕什么,我又不是养不起!”陆谨挺了挺肩膀,目视前方,说得理直气壮。
李氏就忍不住在他腰间狠捏了一把,“就你能,你就留着她年年陪你一道过年吧!”
“那感情好!”陆谨趔着身子低头看她,眉毛挑得老高。
“我跟你说不清!”李氏瞪眼,又推了他一把,“你脑子坏了,可别教坏我的楠儿!”
陆谨“嘿嘿”一笑,“夫人多虑,我哪里敢跟楠儿讲这样的话,只是这夫妻的缘分也是天定的,缘分没到,你我着急也是无益,再说,如若不是两情相悦,那即便结了婚,七成也做不了佳偶。”
“七成,哪七成?”李氏问他。
“我估摸着夫妻相处有四种可能,三成是佳偶,就如你我,三成是怨偶,水火不容,还有四成是'相敬如冰'。”
“相敬如宾,也算不得不好。”李氏打断他。
“冰冷的冰。”陆谨悠悠补了一句。
李氏就噎在了当场,好半天长叹一声,“可是女子比不得男子,耗不起啊。”
陆谨没有再接她的话,女儿才刚满十六,再在身边养两年也不算晚,他还不信了,两年时间还遇不到个好的!
说到女婿,他就想到了陈锋,十成十那个陈锋就是綦将军,是镇北侯,闺女如果真的跟他有什么瓜葛,那吃亏的只有自己的闺女。
可如果闺女拿出她亲娘当年的架势做派,他暗自忖度自己是招架不住的,于是就试着探起李氏的口风来。
“如果楠姐中意了不匹配的男子,该如何?”
“怎么个不匹配法?”李氏来了兴趣,追问他。
“家世、背景不匹配。”陆谨状若无意地道。
“那也没什么,咱俩的家世、背景就差了许多,当年不是人人都不看好,现如今不是人人羡慕?!”李氏说起来就一脸骄傲。
“那如果比起咱们两家的差距,更加差出几十倍呢?”陆谨说完,拿眼觑她。
“快别扯了,大出几十倍,那是要嫁个乞丐啊,还是要嫁给皇亲国戚?”李氏白了眼陆谨。
“那如果是皇亲国戚呢?”陆谨僵出一脸笑。
李氏撇嘴,知道他稀罕自家闺女,但也得有点自知之明不是,即便她闺女美若天仙,那也得有机会让皇亲国戚见着不是?就这离着京城几百上千里,七品以上的官宦都看不到半个,还皇亲国戚?真是书读多了读傻了。
她眼珠一转,低头翻起陆谨案头的书来。
“夫人这是作甚?”陆谨疑惑。
“我看你是不是最近在看什么不靠谱的画本子,脑子里成天都是些摸不着边际的鬼想法!”李氏一面低头继续翻书,一面回他。
陆谨心下叹气,不是他不着边际,现实就是这么离谱,真是画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他一把按住李氏的手,“你就说,该如何!”
李氏眼珠转了转,“首当其冲要看那男子。如果他人品端方、有责任有担当,又对咱闺女重情重义,那即便隔着身份背景,也不是不能过得好,前朝好几位皇后都出自平民人家,不也是坐稳了后位,还做得很好?”她抬头,看到陆谨的眉毛还是拧得死紧。
“你就不怕一入侯门深似海?”陆谨打断问道。
“哪家后宅的水浅?就比如我,如果不是你自己扛得下,你以为我能扭过你的母亲?指不定现在你已经好几房妾室,又多了好几个儿女了。”李氏说得一脸轻松,可她打心底里感激陆谨,也很庆幸能觅得这样的好夫君。
陆谨见她似乎又要把话题扯远了,赶忙把她拉回来:“所以,即便知道是龙潭虎穴,只要那男儿够好,也可以嫁?”
“这是什么糊涂话,天底下的好男儿千千万,干嘛非要以身试险。”李氏喃喃着。
“说得好!”终于说到了自己心坎上,陆谨立马出声附和。
“即便动了心,也得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断了念想,另谋佳婿!”李氏俏眉一横,一脸坚决。
陆谨大喜,他一拍书案,“夫人高见,为夫也深以为然!”
绕了这么一大圈,总算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这就是不谋而合!
李氏挑眉,她就说,闺女结亲这事还得靠她,她这个夫君在这方面优柔寡断,还真是拎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