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晋文公在王城诛杀了吕省、郤芮后,向秦穆公再次下拜,表达诚挚的谢意。随后,晋文公以亲迎夫人的隆重礼节,请求秦穆公允许自己迎接怀嬴回国。秦穆公说:“小女已经嫁给过子圉,恐怕配不上您,辱没了晋国的宗庙,能在您的后宫中充个数就足够了。” 晋文公说:“秦晋两国世代交好,非怀嬴不能主持宗庙祭祀。舅舅您就别推辞了!况且我当初出逃,国内很多人并不清楚详情,如今借着大婚的名义回国,岂不是很好吗?” 秦穆公听后十分高兴,于是邀请晋文公再次前往雍都。在那里,秦穆公精心装饰了华丽的车辆,将怀嬴等五位女子嫁与晋文公。秦穆公还亲自送女儿到黄河边,并派遣三千精兵护送,这些护送的士兵被称为 “纪纲之仆”(如今人们把管家称作纪纲,便是由此而来)。
晋文公与怀嬴等人渡过黄河,赵衰等大臣早已在河口备好庄严的车驾,迎接晋文公夫妇登车。百官簇拥着,旌旗遮天蔽日,鼓乐声震耳欲聋,场面热闹非凡!昔日晋文公从宫中连夜潜逃,如同入土的乌龟,缩头缩尾;如今从黄河边荣耀归来,却似飞出山冈的凤凰,成双成对。这正是 “彼一时,此一时” 啊。晋文公回到绛都,国内百姓无不拍手称庆。百官前来朝贺,自不必多说。晋文公随后立怀嬴为夫人。
当初晋献公嫁女儿伯姬的时候,让郭偃占卜,卦辞说:“世作甥舅,三定我君。” 伯姬成为秦穆公的夫人,穆公的女儿怀嬴,又成为晋文公的夫人,这不就是 “世作甥舅” 吗?秦穆公先是送夷吾回国即位,又送重耳回国,如今晋文公避难外出,又多亏穆公设计诛杀吕省、郤芮,重整晋国山河,这不就是 “三定我君” 吗?而且秦穆公曾梦到宝夫人,带他游览天阙,拜见上帝,远远地听到殿上呼喊穆公的名字说:“任好听旨,你去平定晋国的祸乱!” 这样的情形出现了两次。秦穆公先是平定了里克之乱,又平定了吕郤之乱,一次占卜、一场梦境,无不一一应验。有诗叹道:“万物荣枯皆有定,浮生碌碌空奔忙;笑彼愚人不安命,强觅冬雷和夏霜。”
晋文公对吕省、郤芮二人恨之入骨,想要将他们的党羽全部诛杀。赵衰劝谏说:“晋惠公、晋怀公因为严苛冷酷失去人心,您应该以宽厚来改变这种局面。” 晋文公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颁布大赦令。吕省、郤芮的党羽众多,他们虽然看到了赦文,内心仍然惶恐不安,谣言也因此不断传出,晋文公为此忧心忡忡。
一天清晨,小吏头须前来叩响宫门求见。晋文公正在解开发髻洗头,听闻后大怒道:“这个人偷了我的库藏财物,害得我流亡在外时资用匮乏,不得不在曹国、卫国乞讨。今天还有什么脸来见我?” 守门人按照晋文公的意思拒绝了头须。头须说:“主公是不是正在洗头?” 守门人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头须说:“洗头的人,低头弯腰,心思必然颠倒;心思颠倒,说话就会颠三倒四,所以我求见才会被拒绝。况且主公能宽容勃鞮,从而免除了吕省、郤芮的灾祸;如今为何唯独不能宽容我头须呢?我这次来,有安定晋国的计策。主公如果一定要拒绝我,我从此就只能逃走了。” 守门人急忙将头须的话告诉晋文公,晋文公说:“是我错了!” 赶忙索要冠带穿戴整齐,召见头须入宫。
头须叩头请罪后,说道:“主公知道吕省、郤芮的党羽有多少人吗?” 晋文公皱着眉头说:“很多。” 头须上奏说:“这些人自知罪孽深重,虽然得到赦免,却仍然心存疑虑,主公应当想想如何安抚他们。” 晋文公问:“有什么安抚的办法?” 头须上奏说:“我偷了主公的财物,让主公挨饿受困,我的罪过国人都知道。如果主公出游时让我驾车,让全国的人都能看到,大家就都知道主公不记旧仇,那么众人的疑虑自然就会消除。” 晋文公说:“好主意。” 于是借口巡视城池,让头须为自己驾车。吕省、郤芮的党羽看到后,都私下议论说:“头须偷了国君的财物,如今仍然被录用,何况其他人呢?” 从此,谣言顿时平息。晋文公仍然让头须掌管库藏事务。正因为有如此容人的度量,晋文公才得以安定晋国。
晋文公还是公子的时候,已经娶过两任妻子。第一任妻子徐嬴早逝。第二任妻子逼姞,生下一子一女,儿子名叫欢,女儿叫伯姬。逼姞也在蒲城去世。晋文公出逃时,子女都还年幼,被遗弃在蒲城,也是头须收留了他们,寄养在蒲城百姓遂氏家中,每年按时供给粮食和布帛。一天,头须找机会向晋文公说起此事。晋文公大为惊讶,说:“我以为他们早就死于战乱了,原来还活着?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头须上奏说:“我听说‘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您周游列国,所到之处各国都赠送女子,生育的子女已经很多。公子虽然还在,但我不知道您的心意如何,所以不敢贸然说出来。” 晋文公说:“你如果不说,我差点就背上不慈爱的骂名了!” 随即命令头须前往蒲城,重重赏赐遂氏,将自己的子女接回,让怀嬴抚养他们。晋文公于是立欢为太子,把伯姬赐给赵衰做妻子,称为赵姬。
翟国国君听说晋文公即位,派使者前来祝贺,并送季隗回晋国。晋文公询问季隗的年龄,季隗回答说:“分别已经八年,如今我三十二岁了。” 晋文公开玩笑说:“幸好还没到二十五年。” 齐孝公也派使者送姜氏到晋国,晋文公感谢他促成自己与姜氏的姻缘。姜氏说:“我并非不贪恋夫妻间的欢乐,当初之所以劝您离开齐国,正是为了今天。” 晋文公将齐姬、翟姬平日里的贤德之事,讲给怀嬴听。怀嬴称赞不已,坚决请求将夫人之位让给齐姬和翟姬。于是,晋文公重新确定后宫的位次,立齐女为夫人,翟女次之,怀嬴又次之。
赵姬听说季隗回国,也劝说丈夫赵衰,去迎接叔隗母子。赵衰推辞说:“承蒙主公赐婚,我不敢再惦记翟国的妻子了!” 赵姬说:“这是世俗之人薄情寡义的话,不是我想听的。我虽然尊贵,但叔隗是您先娶的妻子,而且已经有了孩子,怎么能喜新厌旧呢?” 赵衰嘴上虽然答应着,心里却犹豫不决。赵姬于是进宫向晋文公上奏说:“我丈夫不接叔隗回来,是想把不贤的名声留给我,希望父王作主!” 晋文公于是派人到翟国,迎接叔隗母子回国。赵姬要把正妻之位让给翟女,赵衰又不同意。赵姬说:“她年长,我年幼;她在先,我在后。长幼先后的顺序不能乱。况且我听说赵盾年纪已经不小了,而且很有才能,自然应当立为嫡子。我居于偏房,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您一定不答应,我就只能退居到宫中了!” 赵衰不得已,将赵姬的话上奏给晋文公。晋文公说:“我的女儿能如此谦让,即使是周朝的太妊也比不上!” 于是宣召叔隗母子入朝,立叔隗为正妻,立赵盾为嫡子。叔隗也坚决推辞,晋文公向她说明赵姬的心意,叔隗这才拜谢接受,退了出去。赵盾当时十七岁,生得气宇轩昂,举止合乎礼仪,精通诗书,擅长射箭驾车,赵衰十分喜爱他。后来赵姬生下三个儿子,分别叫赵同、赵括、赵婴,他们的才能都比不上赵盾。这是后话。史官叙述赵姬的贤德,称赞道:“阴性好闭,不嫉则妒,惑夫逞骄,篡嫡敢怒。褒进申绌,服欢臼怖,理显势穷,误人自误。贵而自贱,高而自卑,同括下盾,隗压于姬。谦谦令德,君子所师,文公之女,成季之妻。”
再说晋文公想要施行复国后的奖赏,于是大会群臣,将功劳分为三等:跟随流亡的人作为首功,暗中通款的人其次,迎降的人又次之。在这三等之中,又根据功劳的轻重分别排列,按照等级给予赏赐。第一等跟随流亡的人中,以赵衰、狐偃功劳最大;其他如狐毛、胥臣、魏犨、狐射姑、先轸、颠颉等,依次排列。第二等暗中通款的人中,以栾枝、郤溱功劳最大;其他如士会、舟之侨、孙伯纠、祁满等,依次排列。第三等迎降的人中,郤步扬、韩简功劳最大;其他如梁繇靡、家仆徒、郤乞、先蔑、屠击等,依次排列。没有采地的赐予土地,有采地的增加封地。晋文公另外赐给狐偃五双白璧,说:“以前你把白璧投入黄河,我以此作为报答。” 又念及狐突冤死,在晋阳的马鞍山立庙祭祀,后人因此将这座山命名为狐突山。晋文公还在国都城门颁布诏令:“倘若有遗漏的功劳尚未评定,允许本人前来申诉。”
小臣壶叔进言说:“我从蒲城开始就跟随主公,奔走四方,脚底都磨出了裂口。您居家时,我侍奉您的饮食起居;您外出时,我为您准备车马,从未片刻离开您左右。如今主公施行跟随流亡者的奖赏,却没有我的份,难道是我有罪吗?” 晋文公说:“你过来,我给你讲清楚。那些用仁义引导我,让我心胸开阔的人,应受上等赏赐;用谋略辅佐我,使我在诸侯中不失尊严的人,应受次等赏赐;冒着箭石,冲锋陷阵,用身体保护我的人,又应受次等赏赐。所以上等赏赐是奖赏德行,其次是奖赏才能,再次是奖赏功劳。至于像你这样奔走的辛劳,只是普通人力所能及的,又在这之后。三次赏赐之后,就会轮到你了。” 壶叔听后,心悦诚服地退下。晋文公于是拿出大量金银布帛,普遍赏赐给车夫、仆人等下等人,接受赏赐的人无不感到喜悦。只有魏犨、颠颉二人,自恃才勇,见赵衰、狐偃都是文臣,凭借言辞为国家效力,他们得到的赏赐却在自己之上,心中十分不悦,口出怨言。晋文公念及他们的功劳,全然不与他们计较。
还有介子推,原本也是跟随流亡的人。他为人极为狷介,在渡河的时候,听到狐偃有居功自傲的言论,心中十分鄙夷,耻于与狐偃等人同列。自从跟随众人朝贺晋文公一次之后,就托病在家,甘愿守着清贫的生活,亲自编织草鞋,以此侍奉自己的老母亲。晋文公大会群臣,论功行赏时,没有见到介子推,偶尔将他遗忘,竟然没有过问。
邻居解张,见介子推没有得到赏赐,心中愤愤不平;又看到城门上悬挂着诏令:“倘若有遗漏的功劳尚未评定,允许本人前来申诉。” 特意来到介子推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介子推只是笑笑,没有回应。老母亲在厨房中听到后,对介子推说:“你为晋文公效劳十九年,还曾割下自己的大腿肉救他,劳苦功高。如今为何不自己去说呢?说不定还能得到几钟粟米,解决每天的饮食问题,这难道不比编织草鞋强吗?” 介子推回答说:“献公的儿子有九个,只有主公最为贤明。晋惠公、晋怀公没有德行,上天不再帮助他们,才把国家交给主公。各位大臣不明白天意,争相居功,我都为此感到羞耻!我宁愿终身编织草鞋,也不敢将上天的功劳据为己有!” 老母亲说:“你虽然不追求俸禄,但也应该入朝拜见一下国君,这样也不算埋没了你割股救主的功劳。” 介子推说:“孩儿既然对国君无所求,又何必去拜见呢?” 老母亲说:“你能做廉洁之士,我难道不能做廉洁之士的母亲吗?我们母子应当隐居在深山之中,不要再混迹于市井了。” 介子推十分高兴,说:“孩儿一直喜爱绵上,那里高山深谷,如今我们就去那里吧。” 于是背着老母亲前往绵上,在深谷中搭建草庐,穿着草衣,吃着山间的果实,打算就这样度过余生。邻居们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只有解张知晓此事,于是写了一封信,趁夜悬挂在朝门上。
晋文公上朝时,近臣收得这封信,呈献给晋文公。晋文公读信,上面写道:“有龙矫矫,悲失其所;数蛇从之,周流天下。龙饥乏食,一蛇割股;龙返于渊,安其壤土。数蛇入穴,皆有宁宇;一蛇无穴,号于中野!”
晋文公看完信,大吃一惊,说道:“这是介子推的怨愤之词啊!从前我路过卫国时缺粮少食,子推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给我吃。如今我大赏功臣,却唯独遗漏了子推,我的过错真是难以推脱!” 当即派人去召介子推,可此时介子推早已不在家中。晋文公拘来介子推的邻居,追问介子推的去向,并且说:“有能说出他下落的,我一并封官。” 解张上前说道:“这封信并非子推所写,是我代他写的。子推耻于主动求赏,背着他的母亲隐居在绵上的深谷之中。我担心他的功劳被埋没,所以挂出这封信,代为说明情况。” 晋文公说:“若不是你挂出这封信,我差点就忘了子推的功劳!” 于是封解张为下大夫,当天就驾车出发,让解张在前面带路,亲自前往绵山,寻访介子推的踪迹。
只见绵山峰峦层叠,草木茂盛,流水潺潺,白云飘浮,林间鸟儿成群鸣叫,山谷中回荡着阵阵回声,却始终不见介子推的踪影。这情形正应了那句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左右侍从抓来几个农夫,晋文公亲自询问他们。农夫们说:“几天前,曾有人看见一个男子,背着一位老妇人,在山脚下休息,打水给老妇人喝,之后又背着她往山上走去。现在就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晋文公下令在山下停车,派人四处寻访,找了好几天都没有结果。
晋文公面带怒色,对解张说:“子推为何对我怨恨如此之深呢?我听说子推极为孝顺,如果放火烧山,他必定会背着母亲出来。” 魏犨进言说:“当年跟随您流亡的日子里,大家都有功劳,难道只有子推有功劳吗?如今子推故意隐身,以此要挟国君,让您的车驾停留在此,白白浪费时间。等他为了躲避大火出来,我定要羞辱他一番!” 于是,魏犨让军士在山前山后四处放火,火势凶猛,借助大风,蔓延数里,烧了三天才熄灭。然而,介子推始终不肯出来,他和母亲相互抱在一起,死在了一棵枯柳之下。军士们找到了他们烧焦的尸骨。晋文公看到后,忍不住流下眼泪。他下令将介子推母子葬在绵山之下,还修建祠堂祭祀他们。环绕绵山一带的田地,都作为祭祀祠堂的田产,让农夫掌管每年的祭祀事宜。晋文公还说:“把绵山改名为介山,以此铭记我的过错!” 后世在绵上设立县,叫做介休,意思是介子推在此休息。
放火焚烧山林的那天,正是三月五日清明节的时候。国人思念、仰慕介子推,因为他死于火灾,不忍心生火做饭,为此吃了一个月的冷食。后来逐渐减少到三天。直到如今,太原、上党、西河、雁门等地,每年冬至过后的一百零五天,人们都会提前做好干粮,用冷水食用,这叫做 “禁火”,也叫 “禁烟”。人们还把清明节的前一天定为寒食节,每到这个节日,家家户户都在门上插柳,以招介子推的魂魄,或者进行野外祭祀,焚烧纸钱,这些都是为了纪念介子推。胡曾写诗道:“羁绁从游十九年,天涯奔走备颠连;食君刳股心何赤?辞禄焚躯志甚坚!绵上烟高标气节,介山祠壮表忠贤。只今禁火悲寒食,胜却年年挂纸钱。”
晋文公确定了对群臣的赏赐之后,大力整顿国家政事,推举贤能之士,任用有才能的人,减少刑罚,减轻赋税,促进商业流通,以礼接待宾客,救济孤寡,救助贫困之人,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周襄王派太宰周公孔和内使叔兴,赐予晋文公诸侯霸主的任命。晋文公以特别隆重的礼节款待他们。叔兴回国后拜见周襄王,说:“晋侯必定会称霸诸侯,对他不可不重视。” 周襄王从此疏远齐国,亲近晋国,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说起那叔隗,虽说容貌姣好,却向来缺乏闺阁女子应有的品德。在她的母国,她特别喜欢骑马射箭。翟国国君每次外出打猎,她都主动请求一同前往,每日与将士们在原野上驰骋追逐,毫无拘束。如今她嫁给周襄王,住在深宫之中,就如同关在笼子里的鸟儿、困在栅栏内的野兽,极为不自在。
一天,叔隗向襄王请求道:“我自幼学习射猎,父亲从未禁止过我。如今在这宫中郁郁寡欢,四肢都变得懈怠乏力,恐怕会患上痿痹之疾。大王为何不举办一场盛大的狩猎活动,让我也去看看呢?” 襄王此时正宠爱叔隗,对她言听计从。于是便命太史挑选吉日,大规模召集车骑和士卒,在北邙山举行狩猎活动。有关官员在山腰搭建了帐篷,襄王与隗后坐在里面观看。
襄王为了讨隗后欢心,下令道:“以中午为期限,猎获三十只禽兽的,赏赐軘车三辆;猎获二十只禽兽的,赏赐?车两辆;猎获十只禽兽的,赏赐轈车一辆;猎获不足十只的,没有赏赐。” 一时间,王子王孙以及大小将士们纷纷出击,捕猎狐狸、追逐野兔,无不各展所能,希望赢得丰厚赏赐。狩猎持续了许久,太史上奏说:“太阳已经到正中午了。” 襄王传令收围,各位将领纷纷献上所猎获的禽兽,有的十只,有的二十只。唯有一位贵人,献上的禽兽超过三十只。这位贵人生得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他是襄王的庶弟,名叫带,国人都称他为太叔,被封为甘公。因为早年争夺嫡位没有成功,还曾召集戎族军队攻打周朝,事情败露后逃到齐国。后来惠后多次在襄王面前为他辩解求情,大夫富辰也劝说襄王与兄弟修好,襄王不得已,才将他召回。今日在狩猎中,太叔施展本领,拔得头筹。襄王十分高兴,当即按照规定赏赐给他軘车。其余人按照猎获数量的多少,也都得到了相应的赏赐。
隗后坐在襄王身旁,看到甘公带才貌出众,射艺高超,不禁夸赞不已。她向襄王询问,得知太叔是王室宗亲,心中十分爱慕。于是对襄王说:“天色还早,我想亲自打一次围,活动一下筋骨,希望大王能下旨批准!” 襄王本就想取悦隗后,怎好不准奏,便命令将士重新整顿围场。
隗后解下绣袍(原来袍内事先穿好了窄袖短衫),套上一件样式独特的黄金锁子轻细铠甲,腰间系着五彩纯丝绣带。用六尺玄色轻绡绕在额头,遮住凤笄,以防尘土。腰间悬挂箭囊,手持朱红色的弓。打扮得十分齐整!有诗为证:“花般绰约玉般肌,幻出戎装态更奇;仕女班中夸武艺,将军队里擅娇姿。”
隗后这一番装扮,别有一番风采,惹得襄王微微含笑。左右侍从准备好了戎车等待。隗后说:“乘车不如骑马迅速。我随行的婢女,凡是从翟国来的,都擅长骑马。请让她们在大王面前展示一下。” 襄王下令挑选了许多良马,备好鞍辔。陪隗后骑马的婢女,大约有好几人。隗后正要上马,襄王说:“且慢。” 接着便问同姓的各位公卿中:“谁擅长骑马?保护王后下场狩猎。” 甘公带上奏说:“臣愿意效劳。” 这一差事,恰好暗合了隗后的心意。
婢女们簇拥着隗后,骑马先行。甘公带随后跨上一匹名驹,紧紧跟上,不离左右。隗后想在太叔面前展现自己的本领,太叔也想在隗后面前炫耀自己的手段。还没比试弓箭,先比试跑马。隗后连着几鞭抽打马匹,那马如腾空一般飞驰而去。太叔也扬鞭策马,紧紧追赶。转过山腰,两人的马恰好并驾齐驱。隗后拉住缰绳,夸赞甘公说:“早就仰慕王子的大才,今日才得以见识!” 太叔在马上欠身说道:“臣只是学着骑马罢了,不及王后万分之一!” 隗后说:“太叔明天早上可到太后宫中请安,我有话要跟你说。” 话还没说完,几个骑马的侍女就赶来了。隗后含情脉脉地看了太叔一眼,太叔轻轻点头示意,两人各自勒马返回。
恰好山坡下赶出一群麋鹿,太叔左手射麋,右手射鹿,都射中了。隗后也射中了一头鹿。众人纷纷喝彩。隗后又骑马跑到山腰,襄王走出帐篷迎接,说:“王后辛苦了!” 隗后将自己射中的鹿,恭敬地献给襄王。太叔也献上一只麋和一只鹿。襄王十分高兴。众将和军士们又进行了一番驰射,才撤去围场。御膳房将猎获的野味烹调好呈上来,襄王赏赐给群臣,众人欢饮之后散去。
第二天,甘公带入朝感谢赏赐,随后便到惠后宫中请安。此时隗后已经先到了。隗后事先用财物贿赂了随行的宫女,与太叔眉来眼去,两人心领神会。借口起身,便在旁边的房间里私会。两人你情我愿,难分难舍,临分别时更是依依不舍。隗后叮嘱太叔:“要时常进宫与我相会。” 太叔说:“我怕大王起疑。” 隗后说:“我自有办法应对,不必担忧!” 惠后宫中的宫女,大多知道这件事。只因太叔是太后的爱子,况且事情重大,都不敢多嘴。惠后心里也隐隐有所察觉,反而吩咐宫女:“少讲闲话。” 隗后的宫女们,都收受了赏赐,成了她的心腹,为她通风报信。太叔于是常常通宵达旦地悄悄住在宫中,唯独瞒着襄王一人。史官写诗感叹道:“太叔无兄何有嫂?襄王爱弟不防妻。一朝射猎成私约,始悔中宫女是夷!” 还有诗讥讽襄王不该召回太叔,自招灾祸,诗中写道:“明知篡逆性难悛,便不行诛也绝亲。引虎入门谁不噬?襄王真是梦中人!”
大凡做好事的心思,会一天比一天淡薄;做坏事的胆子,却一天比一天大。甘公带与隗后私通,走熟了路,做惯了这种事,渐渐不再避讳他人耳目,也不顾及利害关系,事情自然就败露了。那隗后正值青春,欲望强烈,襄王虽然宠爱她,但毕竟已是五十岁的人了,体力终究有些力不从心,时常在别的寝宫休息。太叔花些钱财,耍些权势,那些把守宫门的,不过是些内侍,心里都想着:“太叔是太后的爱子,周王一旦驾崩,太叔就是未来的大王了,不如接受他的赏赐,管他什么事呢?” 因此太叔不分早晚,自由出入宫中。
宫中有个名叫小东的婢女,颇有几分姿色,还擅长音律。一天晚上,太叔欢宴之时,让小东吹奏玉箫,自己唱歌应和。当晚众人开怀畅饮,太叔喝醉后有些失控,便按住小东,欲行不轨之事。小东惧怕隗后,挣脱衣服逃开了。太叔大怒,拔剑追赶,想要杀了小东。小东径直跑到襄王的别寝,敲门哭诉,说太叔如何如何无礼,“现在还在宫中”。襄王听后勃然大怒,拿起床头的宝剑,快步赶到中宫,要去杀太叔。太叔的性命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