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碎第七片带血落叶时,雨帘里突然炸开声铜磬嗡鸣。
这该是晨课时敲醒山雾的清音,此刻却震得我后槽牙发酸。
黎婉踉跄着扯住我腰带,绣着八卦纹的缎面在指缝间寸寸崩裂。
\"鹤鸣三声才开山门......\"她染血的唇瓣擦过我耳垂,姑苏小调转成气音,\"可今日辰时分明敲过平安磬。\"
这话让我靴底的红泥突然滚烫起来。
武当规矩,若逢外敌压境,当以北斗七声磬为号。
方才那声闷响分明只敲到第三下就断了,倒像是有人捏着铜锤在喉咙里生咽下半口血。
转过最后九级石阶,紫霄宫前的银杏树正在火海里翻卷。
十七个守宫弟子结成真武七截阵,可本该流转如阴阳鱼的阵型此刻歪斜得像是孩童的涂鸦。
我认得那个被削去半片道髻的师弟,上月他还笑嘻嘻求我教他狼烟摆字的诀窍。
\"掌门!\"阵中突然迸出带着哭腔的嘶吼,太极剑阵顿时漏出破绽。
三柄淬毒飞梭毒蛇般钻入缺口,我甩出掌门印鉴砸飞两枚,第三枚擦着黎婉的鬓角钉入石柱——那梭尾分明刻着三师叔炼器的徽记。
真武殿门前的青铜香炉倒扣在地,百年香灰混着雨水糊住殿前\"紫霄\"石碑。
我踩着瓦砾冲进偏殿时,正看见守藏经阁的哑仆老周蜷在八卦图中央。
这哑巴平日最怕油灯,此刻却用身子护着盏烧穿掌心的长明灯,焦黑的手指在地上歪歪扭扭画着\"亥时三刻\"。
黎婉突然扯住我袖口:\"青书你看供桌!\"真武大帝像前的紫檀供桌裂成两半,裂缝里渗出的却不是木屑,而是炼丹房才有的朱砂硫磺。
我摸到暗格机关时,指尖传来诡异的温热——这方寸之地竟留着半枚带体温的掌印。
\"六合劲。\"我盯着青砖上蛛网状的裂纹,喉头发紧。
能将武当绵劲练到隔山打牛境界的,整个门派不超过五人。
殿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先前结阵的某个师弟砸穿窗棂,胸口插着柄熟悉的松纹剑——那是我去年亲手给四师叔贺寿打的兵器。
雨幕里忽然飘来丝檀香味,混在焦糊气里格外刺鼻。
我反手将黎婉推进残破的帷帐后,自己贴着盘龙柱滑到殿角。
果然有剑风擦着耳畔掠过,削落三寸发梢的同时,在汉白玉地面上犁出七尺沟壑——这招\"白鹤掠云\"使得比师父亲传的还要刁钻三分。
\"宋掌门好眼力。\"黑袍人从梁上倒垂而下,说话带着古怪的回响。
他袖口翻飞间,七十二枚铜钱暴雨般砸向四周灯烛。
我蹬着供桌残片腾空时,瞥见他靴帮沾着的红泥正混着血水往下淌。
黎婉的惊呼声在东南角响起。
我旋身踢飞香案挡下三枚透骨钉,却见那刺客剑尖已撩向真武大帝像的右眼——那里藏着武当山历代掌门的手札。
千钧一发之际,我扯断腰间玉佩掷向房梁悬着的七星灯,坠落的青铜灯台堪堪砸偏剑锋。
\"阁下既会使真武七截剑,何不现出真容?\"我故意踩碎半块青砖,借着裂帛声掩护摸向袖中火折。
黑袍人突然轻笑,剑势突变,竟使出了武当禁术\"玄武泣血\"。
这招本该需要三十年纯阳内力,他使来却带着阴柔后劲,震得我虎口发麻。
殿外传来杂沓脚步声,幸存的弟子们终于冲破火线。
黑袍人虚晃一剑,突然甩出个物件。
那沾血的平安符打着旋儿落在我脚边——分明是今早该在后山闭关的六师叔贴身之物。
\"宋掌门不妨猜猜......\"黑衣人声音突然掺进丝吴侬软语,剑光暴涨时,我分明看见他左手小指有道新月状疤痕——那是三师叔年轻时替师父挡剑留下的记号。
黎婉的金步摇突然从梁上坠下,珠串在剑气里炸成霰雪。
我趁机甩出火折点燃帷幔,腾起的烟雾中,那柄本该刺向我咽喉的剑却偏了三寸,只在道袍上留下道焦痕。
黑衣人似是被什么惊动,虚晃一招破窗而出时,我瞥见他后颈有块铜钱大小的胎记——和五年前在后山失踪的七师弟分毫不差。
\"青书当心!\"黎婉的惊呼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我转身格挡的瞬间,忽然发现她染血的衣袖下藏着半截断刃——那花纹正是黑衣人方才使用的暗器制式。
雨幕深处传来第三声铜磬,这次终于完整地敲足了七下。
可当余韵散入火光时,我听见真武大帝像腹中传来机括转动的轻响,那是只有历代掌门知晓的密室正在开启的声音。
黎婉的断刃擦过我脖颈时,我闻到她袖口飘来的白芷香。
这丫头总爱用草药熏衣裳,此刻混着血腥气倒像江南梅雨时节的回南天。
我反手扣住她手腕,指腹下的脉搏快得像受惊的麻雀。
\"你......\"她睫毛上还沾着火星,方才掷出的金步摇残片正嵌在刺客留下的剑痕里。
我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后山采药,她也是这样攥着我衣角躲山洪,湿透的裙裾缠上我的绑腿。
殿外传来杂沓脚步声,我顺势将她带进神龛后的阴影。
三师叔带着弟子冲进来时,我正用掌门印鉴压住她染血的袖口。\"掌门无恙否?\"老人的铁拂尘扫过供桌裂缝,沾起朱砂在鼻尖轻嗅,\"炼丹房的硫磺,怎么会......\"
我盯着他虎口新结的痂,那形状像极了黑衣人剑柄的缠纹。
黎婉突然轻咳,袖中滑落的半截断刃\"当啷\"砸在青铜灯台上。
众人目光汇聚的刹那,我抬脚将断刃踢进香灰堆:\"方才打斗碰碎了烛台。\"
雨不知何时停了,残存的七星灯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
我蹲在哑仆老周的尸体旁,指尖抚过他脖颈处的紫斑。
这痕迹像是被鹰爪功所伤,可武当擒拿手练到极致也会留下类似淤青。
黎婉递来帕子时,我故意碰翻茶盏,水渍漫过地上歪斜的\"亥时三刻\",那最后一笔突然洇出诡异的青灰色。
\"掌门!\"陈师弟突然闯进来,道袍下摆沾着后山的红泥,\"巡山弟子在紫阳洞发现了这个!\"他捧着的铜匣里躺着半截烧焦的《梯云纵》心法,焦痕边缘却残留着整齐的齿印——像极了四师叔嗑瓜子时特有的碎痕。
我在藏书阁待到子时。
月光透过八卦窗棂,将《真武七截阵图谱》的影子投在黎婉肩头。
她研墨的手忽然顿住:\"青书你看,这页批注的墨色深浅不一。\"泛黄的纸页上,某处阵眼变化图示旁赫然添了新墨,笔锋走势与五师叔誊写经文的习惯如出一辙。
寅时三刻的梆子声惊飞宿鸟。
我拎着食盒推开西厢房的门,正撞见六师叔在焚毁信笺。
火盆里未燃尽的纸角露出\"亥时...紫阳...\"字迹,与他平日誊写丹方的簪花小楷大相径庭。
老人颤抖着接过茯苓糕,袖口滑落的平安符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掌门怀疑我?\"陈师弟的松纹剑在晨雾中嗡鸣。
我望着校场上被他剑气震碎的青砖,那裂纹走向与黑衣人留下的如出一辙。
少年突然红了眼眶:\"上月您教我狼烟传讯时,说过武当弟子宁可断剑不可折腰!\"
黎婉的金步摇在重阳殿檐角叮咚作响。
我假装没看见她袖中滑落的硫磺粉,任她将温好的药酒推到我面前。
这丫头今日熏的竟是安息香,往常只有守夜弟子才会用这种提神香料。
她指尖划过我掌纹时,我忽然想起黑衣人后颈的胎记——和七师弟失踪那夜,我在他枕边发现的胭脂印形状相似。
\"掌门!
紫阳洞的机关兽被人启动了!\"报信弟子跌进经阁时,怀里的罗盘指针正疯狂指向后山。
我抓起真武剑冲出殿门,山风卷着檀香味扑面而来。
这味道今晨刚在黎婉的妆奁匣里闻到过,此刻却混着硝石气息从炼丹房方向飘来。
残阳如血时,我在祖师殿找到了被篡改的守山阵图。
新添的墨迹还带着黎婉常用的沉水香,可绘图的狼毫笔分明是七师弟当年特制的紫竹杆。
供桌下突然传来机括转动的轻响,我俯身的瞬间,瞥见铜镜里映出三师叔袖中寒光一闪。
戌时的钟声惊起满山昏鸦。
我站在真武大帝像前整理线索,忽然发现神像瞳孔中映出的星图位置有异。
伸手触碰的刹那,黎婉的惊呼与破空声同时响起。
三枚透骨钉擦着我耳畔钉入墙壁,钉尾系着的平安结编法,竟与六师叔闭关前送我的一模一样。
亥时三刻的梆子敲到第二声时,藏书阁突然腾起火光。
我踹开窗棂的瞬间,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火舌间穿梭,道袍翻飞间露出后颈铜钱大小的胎记。
真武剑出鞘的铮鸣惊飞夜枭,那人回头的刹那,黎婉带着哭腔的呼喊突然从东侧配殿传来——
\"青书!紫霄宫地脉被人动了!\"
真武剑的寒芒劈开浓烟,我借着火光看清那人侧脸时,剑尖堪堪停在离他咽喉三寸处。
后颈的铜钱胎记在火舌舔舐下泛着诡异的红,竟是前日还与我共饮桂花酿的六师弟。
\"掌门师兄收剑倒是比当年练太极剑时利落。\"他指尖捏着半截燃烧的阵图,火苗在他瞳孔里扭曲成蛇信,\"可惜紫霄宫的地脉已断,武当百年气运...\"
我忽然抬脚踹翻窗边的青铜鹤灯,灯油泼在即将蔓延到《纯阳无极功》典籍架的火线上。
六师弟愣神的刹那,藏在袖中的铜钱镖激射而出,打灭了他手中火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