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正一教天师张宗演的声音,上首的忽必烈闭目聆听,感觉很是沉迷的样子。
皇帝如此专注,庭臣侍者当然有样学样,各个摇头晃脑沉醉其中。
半晌,张宗演停下,向忽必烈打了个稽首,道:“陛下,今日经文已毕,请陛下移驾,以国事为要。”
忽必烈说道:“昔己未年(1259年),朕次鄂渚,尝令王一清往访卿父,卿父使报朕曰,后二十年当混一天下,神仙之言于今验矣。”
陪伴在身边的许衡说道:“陛下,如今南方小朝廷犹在负隅顽抗,谈论混一尚早。
平定天下,在主明臣贤,不在神仙,果有神仙,宋国待龙虎山甚厚,何以至此?今王师受阻,连连损兵折将,陛下不可懈怠。
国朝广有天下,精兵良将无数,兵强马壮,迟早天下混一,然为万世计,陛下当振奋,持续推行汉法,此乃长治久安之策。”
“早晚尔!”忽必烈笑道:“孺子得利器,岂能持久乎?无需三年,必然俯首。
汉法乃国之根本,万世之基,朕自有定数。”
以汉法治汉地,乃是许衡投效忽必烈后提出来的概念,实际可以追溯到忽必烈年轻的时候。
那时忽必烈沉迷于唐太宗李世民的故事,堪称迷弟,便学李世民千方百计延请召集藩府旧臣及四方文学之士,渐渐汇集了一批“亡金诸儒学士及一时豪杰知经术者”。
见其崇尚汉学,先有赵璧来讲《大学衍义》,赵璧又荐王鹗,其后刘秉忠、张德辉、李冶、窦默、姚枢、许衡等人先后来投。
不得不说,自古成大事者,必得天命眷顾。
天命即人心,人才投效就是人心所向。
忽必烈崇尚汉学,因此惊才绝艳之辈纷至沓来,始有今日之局面。
当然,也有时势的原因。
当时金国已灭而南宋收复洛阳失败,蒙古主北方已成定局,北方汉人为保证地位权势以及继承汉统,必须选择一个代言人。
而忽必烈就是最佳也可以是说是唯一一个选项,因为其他大王们武功足够,文治则没什么卵用,甚至视儒学为犬学。
到许衡提出“行法治汉地”,北地汉人便死心塌地,以为忽必烈为汉家正统,是与赵氏相当的存在。
正统是借口,是观点,也可以是信仰,说起来虚幻,其实一点都不虚,看崔斌宁死不屈就知道了。
若非北方汉人死心塌地的支持,忽必烈未必能够建立赫赫武功,也不一定争得过阿里不哥,南宋不一定就被破了。
临安城破,宋庭投降,忽必烈以为大功告成,停下了汉化的脚步。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万一忽必烈真的不继续深化汉化,现在不至于有改变,等他死了,说不定有人开倒车。
至于说汉儒认为的最佳继承人——皇太子真金……皇太子不一定活的过皇帝呢,并不能保证以后。
所以许衡见缝插针,对忽必烈进谏。
忽必烈又道:“君臣相得,卿自直谏,朕定采纳。”
于是,许衡开始提建议,第一条就是弹劾阿合马要求保证国子监钱粮供给。
许衡本为集贤大学士兼国子祭酒,因为阿合马断了国子监学生钱粮而辞职,此次复起,乃是太史令王恂举荐。
忽必烈便召回了许衡,依旧是集贤大学士兼国子祭酒,同时主持太史院,总领新历修编事,而大名鼎鼎的郭守敬是他的副手。
经传、子史、礼乐、名物、星历、兵刑、食货、水利……许衡无有不精,再过三十年,江湖会有“北许南吴”的名号。
此时的“南吴”吴澄尚且年轻,他站在温州城外,看着河面上的码头,叹道:“只见船帆云集,便知朝廷有所作为也!”
旁边,同样赶来参加科举的邓牧接道:“官家虽幼,睿智天成,又勤政仁厚,是以百姓安居乐业,社稷中兴有望。”
“是以我等来投,否则不如隐居乡间。”吴澄说道。
闲话中,两人结伴进城,一路打听到了集贤阁。
尚未进门,就有人迎过来问道:“小人秦二,集贤阁招待,二位高贤可是投名科举?”
“正是。”吴澄问道。
“二位请随我来。”秦二在前带路时又说道:“中枢官吏不备,多有欠缺,便如小人本为酒楼伙计,受雇而来,若有不周之处,多多包涵。”
“无妨。”邓牧问道:“参加本次恩科者几何?”
秦二回道:“截止目前已有三千六百余人来投,二位是今日仅有两位,想来不会再有。”
“吾观你为人机巧,何不参加此次恩科?”吴澄问道。
“小人倒也认识几个字,只是做不得文章,殊无可能。”秦二回道。
闲话到了报名地点,吴澄取出名帖,文天祥亲自写的,几乎不用审查。
邓牧是从敌占区潜逃回来的,没有名帖,报名没问题,考试成绩也不会有影响,但是后续会有细作查探,出结果之前非大功不得重用。
总之,两人在集贤阁顺利住下。
因为人太多,四人一间房,相当局促,好在同室的都是志趣相投,倒也不会太难过。
到了晚间,章鉴带着名册走进行在,向皇帝禀报考试报名情况。
文武两科,武一百一十二人,文三千五百四十五人,偏科非常严重。
这才是正常情况,本来就是重文轻武的传统,又有穷文富武的说法,加上现在战事不断,真有本事的早就投身军伍寻功业去了。
汇报完毕,章鉴说道:“陛下,有人来投,吏部不能决。”
“何人?”赵昰不由好奇。
一般来说,官吏回归都以原职任命新职,白身从底层起步,比较出名的皇帝会见一面,不存在安排不了的情况。
章鉴回道:“方回,原严州知府,后降元,去职来投。”
“有何异处?”赵昰问道。
“节操无可言者。”章鉴回道:“登第之初,进诗献媚于向权臣贾似道,后见其势败,又上十可斩之疏。
得任严州,元兵将至,持死守封疆之论,兵未至,望风迎降。
后得伪庭建德路总管,三月而罢官,因此来温州寻求复出。”
赵昰问道:“何故罢官?”
没节操无所谓,这个年头反复横跳的多了,不差这一个,主要是被元庭开除……讲真话,元军初占南方,降者一概留用,不管你贪腐还是害民都没什么所谓,方回能被开除,也算是奇谈了。
“据传,其作诗讽骂唆都,因此去职。”章鉴脸色古怪,说道:“其与吕氏交好,文副总管出使时痛骂吕氏,唆都叫好,其闻之作诗讽骂,诗文亦骂副总管不识天时,颇有唾弃我朝之意。”
“嫌之何以复来?”赵昰冷笑着说道:“只求功名利禄,果无节操可言。”
想了一下,赵昰又道:“皇城司欲发文讨贼,缺一文笔,令张双国试之。”
“陛下人尽其才,臣不如也。”章鉴拍了个马屁,又开始说明日科举事。
明天武举者测试武艺,后日文武同是考策论,不同与上次,本次加了数学、水利、天文等内容,为的是挑选一些专业人才出来。